心理导读:她们都需要归宿,但那归宿,未必要归到谁的家里去。她们要归于自己,归于甘愿,归于平静而有力量,归于看清生活的真相,归于这些之后,才能甘心归于一个男人。 ——
我有一个“御用”的美甲师。手劲非常轻,轻得那种做美甲的时候能够让你睡着,但是她又很麻利。对于我这种见不得做事拖拉的人种来说,她简直是一味有甜味的。但是,令我悲伤的是,上次我去找她,问“丫丫在吗”,她的同事回答我:“她回家去啦”。我继续问,什么时候回来,她们对望一眼,似乎有些隐瞒地羞涩回答:“她回老家结婚去啦,大概,都不会回来了吧。”
身为一个已婚妇女,我有一个毛病。亦舒曾经写一句话:那么好的男人,怎么忍心把他变成丈夫。到了今时今日,每逢遭遇年轻女孩子嫁人,我总是一股不争气的悲愤而来: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忍心这么快走进墙里去。虽然我深知这归宿未必差,却依然要像娘家人一样舍不得她一阵子。少年派里说,难过的不是分别,而是都没有好好地道个别,我算是真切地心痛感受到了。
美甲圣手丫丫,据说嫁了一个与她同岁的男生。叫男生是因为那小丈夫与她同年,只有24岁,这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年龄,像她修指甲时候的手劲一样轻;在这个内陆城市,却足以让人丝毫不惊奇地将他与婚姻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美甲店的员工告诉我,丫丫嫁得还不错,婆家是挖煤矿的,在她老家那个地方,挖煤矿这三个字的分量就和这个城市的拆迁户一样让人闻到-裸的金钱的味道。嫁一个像样的门户,衣食无忧,那伢子也还年轻,品行也算端正,这大抵在她们的圈内人看来,已是太值得眼红的归宿。
上个月,她还在与我谈她的打算,我开玩笑,我投点资,我们一起去开个美甲店。今天,她就“弃我而去了”。我无权评价,但是全心祝福。这是规则。一个女人的归宿,总是能显现出一个城市的“潜规则”。到了年纪的女孩子,回乡嫁人,天经地义,那婆家会提亲下聘,那女方会置办嫁妆,他们会给媒人买皮鞋,在祖牌前烧纸算日子。丫丫只是回到了万千女人选择的栖息地而已,这块栖息地里的女人很多很多,她们偶尔会帮她看家看孩子,所以有归属感与安全感。
婆家吃饭,也不会少她的穿衣吃饭,她会生儿育女,会在阳春天里在院子里封坛子做剁辣椒,麻将也会打,没有人追究她是不是事业女性,也没有人在乎她又没有活出意义与自我。就是这座城市几千年来的规则。如同在沿海城市,流行一种叫做婚前协议的东西,但是这东西,在我们那湘西小镇站不住脚的,媒人是会被丈母娘横扫出门的。那丈母娘会边流泪边控诉你这是断子绝孙的分家的契,开什么玩笑,我送女儿出门,进你们家门,不图金银,做你们家的人,也不过就是穿衣吃饭而已。
想起三年前,我在广州的口语培训班认识到一个年轻尤物,身高一米七零,只有二十二岁,身材脸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几年后,那女孩子在南半球发微信,在朋友圈里痛哭,说舍不得某个男人,想弃硕士学位于不顾,随他归国,跟他结婚,贷款买房,生儿育女,变胖变老。大半夜地看得我内心酸楚,眼眶湿润。那姑娘大抵是刚从party回去,还穿着戴着羽毛的闪光外套,花着一脸的浓妆哭着说着要嫁人那些话。有时候看了这些的片段,你会发现老天爷是真心不长眼的,那些美得你觉得可以娇嗔得到全世界的女人,依然要经历仓皇痛苦在爱情里流浪的时刻,想和谁走进世俗里去想用最原始的手段拥有谁得到谁。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无奈的,你看着她们在照片里长出细纹,她们急于用一种叫做归宿的东西,抚慰自己在夜里蔓延起来的不安定感——就像我一直以为,90后的孩子还很小很小,so young,结果有人告诉我,他们最大的也23了,甚至是人母。这时,我很想把年少时光捡起来,还给她们。
总有女人在年龄面前,逆水行舟,追求一种叫做归宿的东西。
归宿这个词,即使在这个女人已经可以与男人比肩的时代依然像砂砾里的金子一样放着光,是所有女人脆弱时候的寻找。
读大学的时候,我常听我外婆念叨:嫁汉,穿衣吃饭。她十二岁就放到外公家里做童养媳,大抵对于她而言,自由和爱情就像午夜乡村的一个梦。到了前几年我快出嫁的年龄,这句话听起来就像在小脚牛仔裤底下穿一双黑面布鞋:不合时宜,也陪衬不了我那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的心。她不会懂,这个时代已经翻天覆地了,我内心,我们的内心,所需要的东西已经不是她能够想象。都市里的女人,心有一点点野,也有一点不甘。归宿不是一种必需,但是,却成了一味。她们都需要归宿,但那归宿,未必要归到谁的家里去。她们要归于自己,归于甘愿,归于平静而有力量,归于看清生活的真相,归于这些之后,才能甘心归于一个男人。所以这时代,嫁了又悔了的女人,大多都是因为当初受那绚丽的爱情蛊惑,还没有归于自己的心,就奋不顾身归于对婚姻的幻想。
相反,这见证了大都市的魔力,很多小城女人再苦再累不愿意从大都市归去的原因。那繁华的都市里,蓬勃的表象里,随叫随到的24小时外卖以及走半个城市也无法遇到熟人的感觉,会让很多女人彻底得到一种短暂的自由。那自由是随心所欲的奔跑追寻事业也好爱情也罢独身也好,不会有想“与谁归去”的紧迫感。这种自由可以掩饰很多问题,可以不去面对,可以将时间赋予喧闹暂时抵御,可以成就那个最好的自己。但是,到了时间,就会有根该死的橡皮筋伸向她们的身后,不断地试探着拉扯,看看她们动摇了没有,是不是有些人总要回去的。如果有,召唤他们回去,以家,或者日子的名义。不回去的那些,在都市里追梦,笑得也很美。偶尔,向我抱怨,不知道要如何应对那人还没到,就指挥男友把家里的微波炉扔出去的未来婆婆。婆媳问题,在她那个世界显得很庸俗,虽然不懂,却难逃。
沈从文,在边城里所写“一切总永远那么静寂,所有人民每个日子接在这种单纯寂寞里过去。一份安静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梦。在这小城中生存的,各人也一定皆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但这些人想些什么?谁知道。”
谁知道。就像曾经的我永远不能够知道,那些日复一日打麻将的女人,为什么就总是看起来既不伤感也不忧郁;就像我永远不能理解,那些在我的标准里“永远也做不好准备”的打工者,他们生完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是怎么养活的。就像我也不能够理解,那日复一日的日子,是如何被人打发过去的。那些笑靥如花的女孩子,是怎么就变cr妇的。
在很多小城,包括我的家乡在内,很少有人会问“活着是为什么”,“生孩子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结婚”。她们是随着规则随着传统随着本性去做的,包括我在内。所谓的大学教育依然没有洗刷掉我骨子里的民族特性,我曾经觉得烦恼,但是后来的过程好像并不痛苦而难以抉择。最后的最后,你反倒忘了当初那些结婚生子的初衷,就像没有人说得清楚当初是怎么走向婚姻的。
想起我曾经同一个女孩子说:你就别整天思考女人为什么要结婚了,反正迟早有一天你会想不起来是怎么就结了婚。那是天时地利的触动,也曾经有过痛苦,就是偶尔内心觉醒的时候,想到那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会痛苦。大部分时候,作为一个坦然而大方的已婚女人,买菜,做饭,过日子,打麻将,或是处理家庭事务,从未觉得有想象中的羞愧与艰难。
这是小城的好处:把生活最最充满自然属性地那一面呈现在你面前,如同外婆说的那句“穿衣吃饭”,以此之名,以穿衣吃饭之名,任何社会活动也好,浑噩脆弱也好,浇花养鱼做泡菜,都被原谅与包容。没有人催着你走。于是,日子缓慢而静默起来,你的生活,随性和懒散起来。
结婚,生子,在这个时代,依然被大部分凡间女人用作青春毕业大戏。之前,她们要化妆,排练,演几出悲剧喜剧,然后纠结着平复情绪,然后淡定性情,偶尔说不定还要拉友情赞助。她们要高谈阔论,谈意义,谈目的,谈去向,谈牺牲,谈不甘。而且还要认定,自己的戏份一定要比别人唱的足,爱情的声势一定要更加浩大,才能完美落幕。就像我清楚记得,丫丫曾经交过一个大龄男朋友,只懂得给她送俗气的金器,那么年轻的女孩子挂着整套的黄金耳环水波纹项链手镯子,俗气得不可救,被我取笑批评了一顿说“简直把全部家当挂在身上”,她笑着说“这不是爱情的见证嘛”。最后,她反而也没有嫁给那一堆家当。
同时,夜深了,散场了,她们抱着戏服走回家,那些万家灯火,那些紧闭的门后,有笑声有怒骂。她们发现,谁家都好像有一个有鼻鼾的老公,谁家都好像有一个招人厌的孩子,每家的门后都好像在哭,也好像在笑。那些不肯关门的人,戏份没演够的人,正在遭贼。然后,她们在冷风中,裹了裹外套,继续前行。她发现,每年,身后都有比她更年轻的女孩子像流水一样随之而来,她们走在她的身后如影随形。她前面也有很多同样的年轻的女孩子在走,路边的门打开,她们有的半途失踪,有的被见证着走进门里去,和某个寻常男人就过起买菜擦地的日子来,那些曾经思考过的自我与意义,都在一菜一饭里自己品去了。有时候觉得,这些戏份里的男人,就像宫斗戏里的皇帝,看似重要,最后发现,其实仅仅与女人自己有关。不知是哪一年,我自己走着走着也不见了。我在这城里偶尔看见谁灰溜溜地傻乎乎乐呵呵或哭哭啼啼地进来了,比如丫丫,然后我们就彼此傻笑了一下。
我也就慢慢相信了有些人的灵魂永远是属于小城的。比如我。属于那种平淡,属于那种懒散,属于那种饭后散步的小日子,属于那种可控的欲望,属于那种不焦躁和安定感。属于那种知足和简单。属于那种有别于都市的沉淀感。属于那种最传统的生存状态。这是最内心的归宿,与年龄无关。
我想起那时候,外公弥留之际,父亲在他床边与母亲低语:幸亏他自己先走,要是外婆先走,他估计也就能活一个星期。这句话曾经支撑我走过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光,因为我仿佛从这句话里听出生活本身,大抵已经给了女人对于这寻常日子的抵抗力。那些在朋友圈里发夜晚的一碗寂寞的深夜汤面的女人,发一张窗外月的小女生,那些哭喊着要嫁人的女人,她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寂静的,充满能量的。就像我的老闺蜜此时在老家避暑,挺着肚子,怀着几个月的身孕,在群里谈笑风生,说要开网店挣奶粉钱去。她和千万女人一样,以生活之名,以穿衣吃饭之名,与谁风雨同归。
女人是有本性的,穿衣吃饭,她们可以成就自己的一场浪漫,有时候她们让你觉得简直不需要男人的浪漫。她们选择一种酸甜苦辣共存的世俗的生活方式,却从没有停止,在这方式里依旧成就一个乐观的自我。忧伤与乐观兼具,火山一般地沉寂与力量,这些女人,最终都归于自己的一花一世界。女人最终的好归宿,是归于一种自己甘愿的如鱼得水的生活模式,绝非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