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刺眼的光照得艾弗里森有些睁不开眼,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看清身边的一切: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床的左边是连接病人大脑和赛伯空间的计算机。加尼特伏在旁边的桌子上睡着了。艾弗里森起先有些责怪加尼特,自己不过是普通的神经衰弱,她却执意送自己来住院治疗。这几天艾弗里森虽然分不清两个世界里谁是电脑程序,谁又是真正的加尼特,但他知道她整夜都守在自己身边,这让他感到满足而且充满感激,怨气也全消了。艾弗里森摸索着自己的内衣口袋,触到了一枚硬币,于是他告诉自己又到了二号世界。
艾弗里森是在进入精神病院的第四天才发现事情有些蹊跷的。现在每个在精神病院治疗的人的大脑晚上都会被接入赛伯空间接受各种刺激,调节神经以达到快速治愈的目的。有一些病毒会通过网络侵入这些医疗设备创造出仿真度极高的虚拟世界,如果病人分不清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他就可能迷失在计算机里面永远不能醒来。据说有些精神病院也用类似的方法将病人变成植物人以骗取国家的高额补贴,如果事先买了保险还能获得一大笔赔偿金。
艾弗里森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这段时间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穿梭而并非每一天都是在现实世界的医院里。为了验证自己的怀疑,有一天他悄悄地在内衣口袋里放了一枚硬币。果然有些天醒来他口袋里有硬币,有些天没有。他将醒来时口袋里有硬币的那个世界称为二号世界,反之为一号世界。他觉得现在谁都不可以信任了,唯独可以相信的人便是加尼特,那个他一直深爱着并引以为荣的加尼特。
这时加尼特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加尼特问。
艾弗里森点点头:很好,倒是你
我没事,这儿比床上差不了多少。加尼特站起身来,饿了吧,我去给你买吃的。
先陪我出去走走好吗,亲爱的?于是两人来到花园。
作为一个作家,艾弗里森对赛伯空间的了解并不多。他只知道可以从两方面加以甄别,一个是从人人手,由程序模拟的人没有真人那样的记忆;另一个是微观世界,虚拟世界再怎么逼真也模拟不了微观世界的形态。这是多特告诉他的,当然是在两个人成为情敌之前。多特读大学时学的是软件,现在已经是一名很出色的软件工程师了。艾弗里森已经试探过一号世界,那个加尼特对他提出的很多问题都未置可否,竟也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
还记得你是怎么成为我女朋友的吗?艾弗里森装出一副闲聊的语气问,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第一个问题。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你和多特还是很要好的朋友,你们两人同时喜欢上了我。我20岁生日时,多特送给我一个大大的蛋糕和99朵玫瑰,你没有他那么有钱,竟然一个人用了两天三夜为我折了三千只纸鹤,说这样我就能实现三个心愿,我被感动得哭了。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我当场就答应了。
从那以后我和他就决裂了,真希望我们结婚后还能和他做回朋友。艾弗里森随手从身边不知名的花草上摘下一片叶子。
这句话你都说过好多遍了,怪不得医生说你病得厉害。加尼特戏谑地说。这句说过好多遍的话他只有在进入医院前对加尼特提过。
《局》的构思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一定会是一本畅销书。我思来想去,结束语最好还是那句话。这是艾弗里森对加尼特的最后一次测试。
什么,就是那句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加尼特几乎叫了出来,语气中不乏失望,对于长篇小说,你不觉得这种童话式的结尾方式有些俗不可耐吗?艾弗里森敢百分之百地确信关于结束语的想法他也只在进入医院之前对加尼特说过。
好了,加尼特,我有些饿了,去买早餐好吗?
加尼特不再说什么,径直朝医院大门走去。
该进行第二步了。艾弗里森粗略估计了一下,加尼特穿过两条街区去买早餐,大约得25分钟才能回来,他有足够时间去检验手中这片叶子的真假。
三楼有一间简单的检测室,艾弗里森潜入检测室关上门便开始直接制作装片。制作装片和使用显微镜的各个流程都是他从互联网上查到的。如果这片叶子是由计算机制作出来的,他便不可能观察到清晰的细胞图样,但显微镜里的网状图像渐渐清晰,这使他感到很满意。胞间连丝,细胞壁,细胞核,流动的细胞质,他仔细地一样样辨认着,嘴角开始露出微笑。艾弗里森深吸一口气,连续几天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他告诉自己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就像厚重踏实的大地一样可以信赖和依靠。
当艾弗里森收拾好检测室里的一切回到病房时,加尼特也几乎同时回来了。他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她以免她后怕,因而表现得极为平静,仿佛这几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亲爱的,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他一边吃早餐一边说。
不行,医生说三天后还要进行一次彻底的脑检,等检查结果出来了才能决定你能不能出院。
那可不可以别让我再做赛伯治疗了?它让我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的大脑是被别人取出来乱搅了一夜再一股脑儿灌回去的。
加尼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表情煞是妩媚,随你便好了。
出院后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写《局》这本书?过了一会儿加尼特问。
等我们旅行回来,所有细节构思应该已经很成熟了,那时着笔便可一气呵成。
你说过这次旅行的地点由我来定,那你知道我想去哪儿吗?她看着他的眼睛,期待着答案。
阿拉斯加,是吗?
说完这几个字,艾弗里森看见心爱的人认真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流溢出幸福的光。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话,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不愧是个作家呀,选了个这么幽静淡雅的住所。看看这些陈设,布置,啧啧,简直无可挑剔。多特躺在床上,怀里搂着加尼特,心满意足地环视着房间。在隔壁房间计算机前的藤椅上躺着一个人,是我们那位正沉醉于阿拉斯加风情的作家。
再过两天等我成了艾弗里森的监护人,这些就都是我们的了。
还有那本书,这会是第一本在虚拟世界里完成的长篇大作吧。对了,出版这本书时艾弗里森已经成了植物人,你怎么对公众解释?
就说是艾弗里森和我一起构思,在他不能行动后就由我执笔完成。
你真聪明,多特戳着对方的额头,有政府的补贴,保险公司的大笔赔款,更有一本畅销书,这些钱够我们花好些年的。看来笨也不全是坏事,要不然艾弗里森怎么能成为我们的摇钱树呢?
不是他笨,是他想不到那个电脑程序会载有我的全部记忆,也想不到自己一直是在两个赛伯空间里转悠。加尼特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郁,但马上又恢复了神态。
那不单单是两个赛伯空间,是在赛伯空间里又创造出了另一个虚拟世界,是赛伯空间里的赛伯空间,多特仍旧得意着自己的发明,他只知道赛伯空间技术还没有发展到模拟微观世界的地步,却想不到我可以让他透过显微镜的目镜看到的微观世界,不过是几张素描画而已。
你答应过我事情办成了就陪我去旅行的。加尼特显然对前面这个话题已经失去了兴趣。
我当然不会忘记,宝贝儿,想去哪儿?
阿拉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