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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美棠那一年,饶平如26岁,从黄埔军校毕业,打湘西雪峰山外围战,差点丢了性命。他说:那时候一个人,不怕,不知道怕,男孩子的心是粗的。
抗战结束,1946夏天,饶平如的父亲来了一封信,希望他借着假期回家订亲。父亲即带我前往一个世交伯父家,走至第三进厅堂时,我忽见左面正房窗门正开着,有个年约二十面容娇好的女子正在揽镜自照,涂抹口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美棠的印象。
两个人也没讲什么话,父亲走过去把戒指戴在姑娘指上,人生大事就这么定了,去她房间坐,妹妹们绕床玩,美棠拿报纸卷筒,唱歌,还拿相册给他看。他觉得她大概是喜欢自己的,从相册中抽了几张带走。
回军营路上,他穿军装站在船头,看滚滚长江上波光,觉得自己的命从此轻慢不得,因为命里多了一个人。
内战之后开始,他不想打,请假回家成婚。
80岁时,美棠去世,他今年90岁,画十几本画册,叫做《我俩的故事》,一笔一笔,从她童年画起,幼年时如何在课室里羡慕小丫鬟在外打秋千,如何与好朋友卷发旗袍去舞场跳舞都按她当年所讲画来。两人婚礼的照片在文革中烧了,他靠记忆,一个不少。
婚后时世动荡,饶平如带着美棠,在贵州当雇员,为了躲劫匪,首饰藏在车轮子里头。他画下那个年代里的细节,两夫妇住的房子只是一个亭子,加了四面板,改成的房间。那个时候真的不觉得苦,一到下雨,狂风大作,那窗霹雳啪啦的响,又打雷,山雨欲来风满楼,水泥房子,领略不到这种山间的野趣
中-国人爱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为什么觉得有诗意?我问。
我想一个人跟心境有关。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生,有些诗意的人,他看什么都是有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