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向14号车厢的时候,有个人从我身边急匆匆地小跑过去,背包蹭得我踉跄几步,如果不是手中的大箱子倚着,肯定就要摔跤了。他回头抱歉地看看我,可能看我提着那么大个箱子实在不协调,又回到我身边说:小姑娘,要不要我帮你抬箱子?
我顶恨人家叫我小姑娘了!我把箱子使劲往地上一扔。箱子死沉死沉的,塞满了哪里都买得到却又推托不掉的吃食,一路磕磕绊绊地提过来,我早已满腔怒火,他又偏偏来犯我的大忌,见我个子小就叫我小姑娘,这不是往-口上撞么?
他没生气,倒是一副很好笑的样子:好吧我认错,那这位姑娘,我帮你抬箱子,如何?
我听见这不伦不类的称呼,扑哧笑出声来。
我们抬着大箱子其实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在提,他比我高那么多,几乎全部重量都在他手上不约而同地在一个座位面前站定。我们相互看看,他说:我89,你呢?
我88。
我趁他放行李的时候抢着靠窗坐下,说:让我坐里边好不好?我想看风景。
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酸风扑面。其实我要坐里边是因为里边睡觉比较方便,我也实在害怕行李掉下来砸我的头。
他也没跟我争,说:好吧,谁困了谁进去睡。
阴谋被识破了。我呆看了一会儿窗外死眉烂眼的枯树林和坟头似的小山包,实在欣赏不了,就拿出一本小说看了起来。也只是温习一下汉字,根本没经过脑子。
我对面一个男人大概眼睛极度近视,盯着书脊看了半天,慢慢地念出来:许三观卖血记,你大概是个文学爱好者?
这男人40多岁的样子,跟我爸年纪差不多。我不知道他们这个年纪口中的文学爱好者是个怎样的形象,反正我受不了。我怪笑一声说:哟,老人家,您就别寒碜我了!
他的年纪还远远没到老人家,被我这么一抢白,脸上有点挂不住,又不好意思跟他女儿一样大的人发火,扭脸看风景去了。
89号看看我手里的书,笑道:你这么年轻,看这么惨兮兮的书?
我忍无可忍,把书往茶几上狠狠一掼,吼道:那你说看什么?看那神经兮兮的杜拉斯啊?我又没钱,充什么小资啊?
他吓了一跳,很紧张地从我身边挪开一点:你不高兴啊?
我扭过脸去不理他,眼泪却不停地涌出来。我那段时间就像一只张开了全身刺的刺猬,对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都狠狠地给他一下子,哪怕人家是出于关切。只是自弃而自虐,没有保护好自己,却深伤了别人。
面巾纸还藏在背包的不知那个拉锁下面。我也懒得去翻,就不耐烦地用手背狠狠地擦眼泪。
一叠纸巾悄悄地递了过来。我知道是89号,就看也不看地抓过来,心里懊悔刚才不该这么凶他。这么一想,眼泪流得更凶了。
到了一个大站,那位老人家下车了。我很想在他下车前向他道个歉,却张不开口。他走时和89号热烈地道别,却一眼也没有看我,让我羞愧难当。
89号坐到我对面去了,很小心地问:怎么啦,舍不得爸妈?还哭鼻子,离家几年了?
我本来刚哭完,被他这么一勾,鼻子又酸起来。他赶忙将纸巾又推到我面前,我又差点笑出声来。
我低声回答他:4年了,刚毕业,十一回去过节。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听话。然后我就收不住地跟他唠叨起来。
我说,就放7天假,在家也就能呆个三四天,还不让我好好歇着,打发我去看这个看那个,还怪我在家时间短,也不想想时间都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