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可能无法想象,我长到八岁,才第一次见到火车。那是一种铭记终生的感受。
1949年初冬,我由跟着父亲认字,正式走进学校,在班上算年龄小的,年龄大的同学有十三四岁的。一位见多识广年龄大的同学,炫耀他见过火车的经历,说火车是世界上最神奇、最巨大的怪物,特别是在夜晚,头顶放射着万丈光芒,喘气像打雷,如天神下界,轰轰隆隆,地动山摇,令人胆战心惊。当时,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同学,萌生了夜晚去看火车的念头。
一天晚上,真要付诸行动了,却只集合起我和三个年龄大点儿的同学。离我们村最近的火车站叫姚官屯,十来里地,现在看来简直不算路,在当时对我这个从未去过大地方的孩子来说,却像天边儿一样远。好不容易奔到铁道边上,强烈的兴奋和好奇立刻赶跑了心里的恐惧,我们迫不及待地将耳朵贴在轨道上。年龄大的同学说有火车过来会先从轨道上听到。我屏住气听了好半天,却什么动静也听不到,甚至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四野漆黑而安静。一只耳朵被铁轨冰得太疼了,就换另一只耳朵贴上去,生怕错过火车开过来的信息。铁轨上终于有了动静,嘎噔嘎噔由轻到重,由弱到强,响声越来越大,直到半个脸都感觉到了它的震动,领头的同学一声吆喝,我们都跑到路基下面去等着。
渐渐看到,从远处投射过来一股强大的光束,穿透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向人们扫过来。光束越来越刺眼,轰隆声也越来越震耳,从黑暗中冲出一个通亮的庞然大物,喷吐着白气,呼啸着逼过来。我赶紧捂紧耳朵睁大双眼,猛然间看到在火车头的上端,就像脑门的部位,挂着一个光芒闪烁的图标:一把镰刀和一个大锤头。领头的同学却大声说是镰刀斧头。
我觉得,那明明是镰刀锤头,斧头是带刃的。且不管它是锤是斧,那把镰刀让我感到亲近,特别地高兴。农村的孩子从会走路就得学着使用镰刀,一把磨得飞快、使着顺手的好镰,那可是宝贝。火车头上居然还顶着镰刀锤头的图标,让我感到很特别,仿佛这火车跟家乡、跟我有了点关联,或者预示着还会有别的我不懂的事情将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