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沙皇时代,在高加素的一个小城市里,有位木匠。这木匠养了一条小狗名叫卡希塔。它毛色发红,嘴巴尖尖,与狐狸长得十分相似。这阵子,它正在一条小路上东转西跑,四下里张望,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它时不时站下来,呜呜哀叫。一会儿举起这只冻僵的爪子,一会儿又举起另一只来,连它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会迷路的。
今天一早,它的主人本匠罗卡戴上使帽,将工具往肋下一夹,嘴里嚷道:“走吧,卡希塔!”卡希塔的窝设在刨台底下的刨花堆里。它听见主人在叫它,就钻了出来,伸了个懒腰,跟了去。能跟随主人外出走走,卡希塔是很高兴的。它跳来蹦去,冲着有轨马车汪汪乱叫,与其他的狗追逐嬉戏。它的主人一不见了它的踪影,就会站下来生气地叫唤。有时候,还会抓住它的尖耳朵骂它:“你这个死东西,我让你到处乱跑!”一路上,主人都要进酒店或亲戚朋友家去喝一杯,待喝到天色黑下来,他已是酩酊大醉,连走路都挥舞着双手,活像是一只瞎了眼的蜘蛛。正当这时,一队士兵吹吹打打地走了过来,卡希塔吃了一惊,就跟在他们后面汪汪大叫。它横着穿过大街,窜到了一条小巷里。等它安静下来的时候,乐曲听不见了,那队士兵也不见了。卡希塔连忙回到刚才它主人呆过的地方,可是,它的主人已是踪影全无,像钻到地底下去了似的。小狗紧张起来,忙不迭去嗅他的气味。但是,这里刚刚有个穿新胶鞋的家伙路过,一股强烈的生橡胶味儿让它怎么也辨别不出他主人的味儿来。卡希塔跑来跑去,始终没找到它的主人。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光线照在厚厚的积雪上。天空中,雪在飘飘扬扬落下来……夜已经深了,它又是绝望又是害怕,将身子靠在一家人家的门口,呜呜地哭泣起来。它已精疲力竭,饿得够呛。
这一天里,它只吃到过一片香肠皮和一点点的面糊。
突然,那扇门咔嗒一声打开了,它被摔到一边。从打开的门里,走出一个汉子来。卡希塔一跃而起,又吠叫起来,绕着他团团打转。
这汉子俯下身来,温和地问它:“小狗,你打哪来?我碰痛了你没有?唉,你这可怜的小家伙!好吧,别生气,别生气……请原谅!”卡希塔听到这陌主人温柔的声音,产生了一阵亲切的感觉,就用舌头舔舔他的手,哭得更加伤心了。
这陌生人说:“嗯,看来还是一条挺不错的狗……活脱脱一只狐狸。你跟我来吧,说不定,你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的……”卡希塔见他手一招,就跟在他身后走了。要不了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卡希塔往地板上一坐,侧着脑袋,又感动又好奇地注视着这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坐下来吃东西,边吃边将食物扔给它:先是一块发绿的奶酪,然后是一小块猪肉,半个馅饼,一根鸡骨头。卡希塔早饥肠辘辘,它狼吞虎咽,吃得飞快飞快的,连什么滋味也来不及辨别。
吃饱后,它在房间中央躺下身来。它伸直了身子,四肢挺个笔直,浑身只感到舒适而又疲倦。
新主人抽完了雪茄,站起来给它提来一方小小的床垫,搁在长沙发旁,说:“喂,小狗,来这儿躺下,好好睡觉!”这夜,卡希塔睡得很香。
等到卡希塔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屋里没有人,卡希塔挺挺身子,打了个呵欠,心里有点踌躇和不快。它在屋里不停地走来定去,嗅遍了每个角落和每件家具,然后举起前爪在门上抓挠起来,终于,它把门撞开了,走进了侧室。这儿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严严地盖着羽绒被。他就是昨天的那个陌生人。它嗅了嗅新主人的衣服和鞋子,发觉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马味儿。它低吠了几声,又撞开了另一扇门,走进了一间肮脏的糊着壁纸的小屋。这里,它闻到了一股可疑的味儿。它心里有点害怕,连忙把身子缩回来。
一只灰色的雄鹅,把脑袋和脖子伏在地下,张开双翅,发出咝咝的鸣叫声,直朝它冲来。就在它的边上,一只雄猫躺在一张床垫上,一眼看到卡希塔,便倏的站起,把背高高弓起,尾巴翘得老高,毛儿一根根竖起来,嘴里也发出生气的呜呜声。卡希塔蓄了蓄势,朝猫扑了一下,连忙缩回来,就算如此,它还是被堆猫在脑袋上打了一下。与此同时,鹅则在它的背上狠狠啄了一下。
卡希塔赶紧转过身来对付鹅……幸好,新主人身穿睡衣进来了。他发怒了:“干么?干么?这是什么意思?各就各位,不准吵架!”他在雄猫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佛图猫,你弓着这个背干什么!快躺下,你这个老流氓!”接着,他又对鹅嚷嚷:“伊凡鹅,回到你的位置上去!”雄猫躺倒了,闭起双眼;伊凡鹅则伸长了脖子在嘟哝,嘎呜嘎呜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新主人抚摩了一下卡希塔,说:“你别害怕,这儿自有一套管理办法,决计欺侮不了你。慢,我得给你取个名字才行……有了,就叫你狗婶子吧。
哈,这可是个好名字!”新主人走了,伊凡鹅还在长篇大论地唠叨,卡希塔不去睬它,只顾自己尝了尝饲料糟的豌豆和面包皮,觉得味道并不可口。
不一会,新主人又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件有点像栅栏的道具,上面挂着一个铃铛,扎着一把手-,铃铛和手-的击锤上各挂着一条细绳。
新主人将这些搁在屋子中间,东捆捆西缚缚地弄了一阵子,然后瞧着雄鹅,优雅地一摆手,说:“伊凡鹅,有请了!”公鹅摇摇摆摆地走到他跟前,站了下来。
新主人说:“好吧,现在我们开始。首先你先向大家鞠个躬,对,对,机灵鬼!”伊凡鹅伸长了脖子,朝四下里一一点头鞠躬,还用脚板击拍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来。
“对了,这就对了……现在,拿出勇气来,去死吧!”伊凡鹅一听见这话,马上身子在地上仰天一躺,双腿高伸,装出一副即将咽气的样子。在它如此这般地耍了几套小把戏后,突然,新主人双手捧住脑袋,一脸的惊慌,高声大叫:“救命呀,失火了!快救命呀,走水了!”伊凡鹅赶紧奔到那个道具面前,用嘴衔住了一根细绳扯动,拉响了铃铛,“叮叮”,算是救火车的铃响了。
这个汉子很为满意,轻轻抚摩着鹅的脖子说:“不错,很了不起,伊凡鹅!现在,假定你是一个珠宝商,眼下有个小偷来偷你的珠宝了,你该怎么办?”鹅听了马上用嘴又去扯动另一根细绳,一扯之下,只听得一声响亮,“砰”的一声,-子弹打了出去。
卡希塔听得-声一响,大喜如狂,就绕着这道具团团跑着,一边狂吠着。
新主人吩咐它道:“狗婶子,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安静点!”此后,新主人又将伊凡鹅训练了一个小时,才去叫来玛尔雅猪。
门喀嗒一声打开了,进来一头又黑又丑的母猪。猪对卡希塔的低吠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只管张大嘴,快活得咕咕直叫,显然,它见到了主人,心里很是高兴。
这时,这汉子又开口了:“佛图猫,有请了!”雄猫霍地一下站起来,懒洋洋地挺了挺身子,犹豫不决地迈开了步子。
主人说:“那好,咱们先表演金字塔吧!”他先说了一大阵动作要领,过后下令:“一、二、三!”“三”字刚出口,伊凡鹅早已扑动翅膀,纵身跃上了猪背。
它站在上面,用双翅和脖子保持住平衡。这时,佛图猫也朝母猪走去。
只是它的举止傲慢,脸上一脸的不屑,它懒洋洋地爬。上猪背,然后再爬上鹅背,坐在鹅背上。
卡希塔开心得很,也很想试上一试。但就在这时,老雄猫打了一个呵欠,身子一晃,掉下地来。伊几鹅被它一带,也跌了下来。主人惊叫一声,吩咐重来。还教了雄猫在鹅背上抽烟的动作。
等到这些课程全学完了,主人才离开。那头母猪也由他带走了,只将卡希塔留下来与鹅猫作伴。
一个月的时光一晃过去了。
每日里,主人都用可口的食物喂卡希塔,还管它叫“狗婶子”。这在它,已习以为常了。
每天的日子大同小异。一早醒来,伊凡鹅总要昂着长脖子高谈阔论一番,卡希塔瞧不起它,只用“汪汪”声回答它。佛图猫整日价没精打彩地,它生性自高自大,什么人也瞧不起似的,即便最好的饭菜,它也没放在眼里,只是厌恶地咪咪乱叫。卡希塔则到各处去走动走动。主人醒来得很迟,起床后吃过早饭就来训练它们。但是到了傍晚,主人总是带了雄鹅和猫外出,留着卡希塔守屋子。它无聊极了。
这时的卡希塔已不像一个月前那样瘦骨鳞峋,它肥肥胖胖。一般挺有教养的样子。
有一天,主人对它说:“狗婶子,现在该是你干活的日子了。你的吃吃玩玩的日子结束了。从今天起,我要培养你成为一个出色的马戏演员了。你喜欢吗?”说罢,他就开始教它。第一堂课是教卡希塔学习后腿直立和行走。这叫卡希塔最为高兴。第二堂课是教它用后腿纵跳起来,将主人头上搁的一块糖衔下来。此后还学跳舞、沿着练马索奔跑、唱歌、拉扯铃铛和开-等等。又过了一个月,它已经可以取代佛图猫,成功地演出“金字塔”这个节目了。
它对这些一学就会,而且兴高采烈,兴奋异常。
主人更是大声称赞它:“了不起,真是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你一定会获得巨大的成功!”
这天,卡希塔独个儿睡在屋子里。四周静悄悄的,一丝光也没有。它记起昨晚它曾偷了佛图猫的一根鸡骨头,藏在柜子和墙壁的旮旯里,现在它可以去瞧瞧还在不在。突然,就在它附近,迸发出一声怪异的声音,这是伊凡鹅在叫。这声音不像它往常的唠唠叨叨,而是十分的粗野和刺耳,吓了它一大跳。
过了一会,伊凡鹅又叫了,凄厉得很。主人趿了拖鞋进来了,手里执着一支蜡烛。
主人问:“伊凡鹅,你怎么啦?为什么要大声嚷嚷,是不是病了?”公鹅不吭声。主人碰了一下它的脖子,又抚摩它的脊背道:“你可真怪,自己睡不着,可别搞得别人也睡不着。”主人走了,雄猫和卡希塔都睡不着,它们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伊凡鹅又叫开了:“吭……吭……”门又打开了,主人执了蜡烛进来。鹅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嘴张得大大的,翅膀也张得大大的,眼睛却闭着。
主人叫它,它不吭声。主人在它的面前坐下来,观察了好一阵子,说:“伊凡鹅,我知道你干吗要这般嚷嚷,可怜你今天让马踩了一脚。啊,我的上帝,这如何是好?”卡希塔不懂主人在说些什么,它只当主人说窗外有人,就朝窗外吠了几声。
主人不睬它,只是绞着双手,说:“唉,伊凡鹅要死了,我该怎么办?”他拿过碟子来,和蔼地放在伊凡鹅面前,然而公鹅的眼睛闭得紧紧的。
主人将它的脑袋按在碟子里。伊凡鹅依旧一动不动,双翅反而张得更大了。
主人的眼泪滚了下来:”一切都完了。我们失去了伊凡鹅!”卡希塔似乎也感到悲痛和孤独,它爬到沙发底下,独个儿呆着去了。
有一天的傍晚,主人走进了卡希塔的屋子,搓着双手,说:“走吧,现在你得代替伊凡鹅了。但愿别出洋相才好。我们还是少训练了几天!”雄猫和卡希塔塔跟了出来。他们一齐上了雪橇,朝街上跑去。不一会,就停在一座形状像一只倒扣的大碗似的大建筑物面前。主人将狗和猫藏在皮大衣下面。雄猫被卡希塔的爪子一碰,张开眼来。卡希塔舔了舔猫耳朵,从皮大衣里探出头去。它看见一匹高大的马,吃了一惊,又缩了回去。
现在,他们一起来到了一间不大的屋子里。主人放下它们后,就开始脱掉衣服化妆起来:白脸盘,红面颊,翘胡子,又古怪又荒唐的衣服。
过了好一阵子,才轮到他们。主人霍的站了起来,接连划了三个十字,然后将雄猫和卡希塔放进去,合上盖。
现在,他们已来到台上了。主人在向台下人鞠躬说话,最后,耳畔响起咔嚓一声的开锁声,刺眼的光线一照,卡希塔一跃而出,晕头转向地在台上跑了起来。
主人在叫:“喂,佛图猫叔叔,狗婶子,我敬爱的好亲戚!”他的话音刚落,就合扑一跤倒在地上,并顺势抓住了狗和猫。卡希塔这时才向台下瞟了一眼,看见这个新世界火烛通明,到处都是脸孔。
主人在嚷嚷:”狗婶子,请回到老位子上去吧!”卡希塔还记得这句话,就纵身一跳跳到椅子上坐好了。
主人在说:“你只管坐着就是,我先同亲爱的佛图猫叔叔跳上一支哥萨克舞。”佛图猫跳舞了,只是跳得有气无力,毫无兴趣,完了,它打了一个呵欠,一屁股坐下了。
主人说:“好,亲爱的狗婶子,我俩先唱上一曲,过后再跳舞,好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芦笛,然后呜呜地吹着。卡希塔在椅子上一扭一扭的,汪汪大叫起来。台下人大声喝彩,不断鼓掌。主人深深鞠了一个躬,当大伙安静下来后继续吹着。
人和狗正演得很有趣,蓦地,台下有一个孩子在大声叫道:“爸爸,这不就是卡希塔吗?”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在回答:“没错儿,正是咱们的卡希塔!”孩子马上叫了起来:“卡希塔!卡希塔!快来!”卡希塔打了一个哆嗦,认出这是它的旧主人的孩子,就一跃而起,快活地吠叫着,然后,在疯狂的喝彩声中冲下舞台,直向旧主人的座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