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28日晚,成都娇子音乐厅内坐满了观众。八点整,放有巨大三角钢琴的舞台一侧,一袭黑衣的他从敞开的门内走出,身材颀长,俊朗飘逸。掌声如潮涌起。他快步走到舞台边,面向观众,双脚并稳,双手规矩地垂在身子两侧,虽然背已微驼,仍努力做出立直的姿态,然后,恭敬低头,深鞠一躬。他转身向琴,几步行走的瞬间,稳健中透着谦和与自信。
他端坐琴前,舒展双手,十指开始在琴键上舞蹈。一片悠扬迷人的乐韵琴声,流水一样淌出,花香一般弥散,月光似的洒满了整个音乐厅。
旋律转急,他的脸,颤得厉害。这张依旧庄严凝肃的脸,皮肉已经很松弛了。毕竟,他已是七十九岁高龄的老人。然而,他在舞台上的一招一式,依然保持着青壮年时代的俊逸风姿。每弹完一部分,他都谦和地起身,走到舞台边,双脚并稳,立直身子,双手垂贴在裤边,面目柔和地对着观众,低首深躬,然后走向舞台一侧的门内。稍后,再出来,恭敬致意,再开始弹奏。
有一刻,他刚端坐琴边,舒展开双手,准备弹奏时,一位观众相机的闪光灯亮了。他伸向琴键的手停下了,又垂在了身子两侧,同时,脸作了九十度转向,面对着观众,一秒,两秒,十秒,足足有两三分钟。他说:这样,方便大家拍照吧。座上一位大姐说,属于他的时间,不是很多了。所以,热情的粉丝们,想留下他与大家共度的每个瞬间。他用配合大家拍照的小动作,诠释着尊重和理解。
夏初的成都,气温已达三十多摄氏度。整整两个小时的全力以赴,运指如飞,汗水或许早已悄然湿透老人的衣裳。音乐厅内灯光黯然,看不清他脸上密布的汗珠。然而,只有一次,一定是汗水模糊了他望向琴键的眼睛,两个乐段的间歇,他才掏出手绢,快速而不失文雅地轻拭脸庞。
节目单上的曲子弹完,老人深躬致谢走向后台。掌声滚滚如雷,经久不息。在这掌声中,老人一次又一次从侧门内走出,深躬,致谢,加奏乐曲,直到观众再不忍心让这疲累至极的老人出来。
此次演出原定于4月27日,4月20日雅安地震,成都震感颇为强烈。主办方问他能否照常演出,他的回答肯定而坚定。当得知这一天被定为全国哀悼日时,他主动提出延期一天演出,以表示对死难同胞的深切缅怀。
这样的一个个瞬间,不由得让人想起关乎他的更多细节。2007年的香港大会堂内,他举行独奏会。依旧是聚精会神,依旧是扣人心弦的超水平演出,依旧是完美无疵,依旧是谦恭有礼,只是当时,没人注意他稍显迟缓的行动,没有人知道几天之前,他在成都机场摔了一跤,断裂了两根肋骨;没人知道热汗渗透了捆绑在他身上的医疗背心;没人知道他戴着护甲带着伤坚持练琴,忍着剧痛来港演出,只为了承诺和信誉。
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这是父亲生前在写给他的家书中反复强调的教子信条。父亲傅雷多年前播下的种子,在他于千千万万细节的努力下,早已开花结果他,声名享誉海内外的傅聪,早已如父所愿,成为一位德艺俱备、人格卓越的艺术家!
大气之花,往往绽于琐细;小节之光,折射出的是大器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