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我突然死了,人死了灵魂还在,晃晃悠悠出了家门,没有什么黑白无常,勾魂夜叉,广阔的世界任我幽游,没有到酆都城,也没有过什么奈河桥,没有阴风惨惨,也没有阴朝地府,可见那都是文人墨客胡编乱造出来吓唬人的东西,灵魂像长了翅膀在空中慢慢飘游,实在是一种难得享受。但是,我也有一种感受,这一回指定要成孤魂野鬼了,大约是刚死不久的缘故,对家对亲人朋友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既然已经做了鬼了,割舍不割舍都由不得自己,魂魄还在漂浮着,记得物理学理论说,改变物体的运动状态必须给它一种力量,做了鬼才知道,那不过是胡说八道,灵魂漂浮根本就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的力量,想到哪儿就到那儿,就像佛教故事里说的念一个口诀就可以达到目的差不多,看来没有了肉体是一种失去,也是一种解脱。
眼前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海天一色,远处有惊涛拍岸的声响,几只不知名的海鸟上下翻飞着,看着它们笨拙地飞翔不觉好笑,它们需要以心脏做发动机,拼命扑打着翅膀,有时候用力过猛还挭出一泡屎来,相比较鬼的飞翔那简直是太原始了,鬼只需一个意念,便就能飘忽而起,随心所欲,我不由得由衷地赞道:做鬼真好!
刚赞叹完做鬼好,随即问题就来了,做鬼无拘无束那是好的一面,做鬼也有不好的一面,做了鬼了家没有了,今夜到哪里安身呢?正漂浮间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人也在空中漂浮,仔细一看,熟人,我们车间书记老谭,我想,没听说他也死了,这小子年纪轻轻,虽然大家称呼他老谭,其实不过五十来岁,平时也不用干活儿,吃的好玩的好,公款吃喝是每天的必修课,隔三差五还带着车间里几个姑娘小媳妇上舞厅,你要说像我这样累死的那是情有可原,他要是也死了,那岂不是怪事儿?反正已经死了,没什么正经事儿干,且跟着他看个究竟。
眼前出现一片别墅区,那是海滨别墅,价值最低也是七八百万,高的有几千万的,但是这里杳无人烟,许是价格太高了,也可能是这里交通不便,还有可能是这里其他生活设施没跟上,总之是一片鬼城,据说各大中城市都有鬼城,其原因究竟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老谭在前面飘飞,我紧随其后,原来老谭就住在这一片别墅区里,好嘛,人不来住鬼来住,鬼城名副其实。
想我一辈子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抬铁板抬钢管,有时连续工作几天几夜,吃饭的时候躲在堤坡下,刚把饭碗一揭开,一阵风沙吹过来,满碗都是沙土,拨掉表面一层沙土咬着牙把剩下的饭菜胡乱扒拉到嘴里,就这么拼死拼活地干了一辈子,愣是买不起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直到死还住在单位分配的“地道战”里,想不到刚死就可以住上别墅豪宅,我在心里由衷地感谢地方政府土地开发,房地产开发商,房子很多,鬼却不太多,因此鬼可以任意挑选一栋别墅居住。
老谭终于发现有人跟踪他,回过头来一看也乐了说:“老刘,你也住这儿?正好,我们做个邻居,我告诉你,朴厂长也住在这儿,回头有空我们见见面,毕竟大家是一个工厂里出来的嘛!”
听说朴厂长也死了我更加吃惊了,朴厂长不仅日子过得好,而且还蛮横霸道,俨然是一个土皇帝,玩女人那都是像喝凉水一般,他更没有死的理由,他怎么也死了?同时我也想起了阴曹地府,如果朴厂长真的死了,这狗日的就应该下地狱,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与我们一样灵魂随处飘游,这也太她妈的不公平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是有阴曹地府还是没有阴曹地府好了。
正与老谭闲聊着,车间办事员阿丽来了对老谭说:“谭书记,明天上午八点厂里召开全厂干部大会,在厂办二楼会议室,你要准时参加啊!”
阿丽走了之后我问谭书记:“老谭,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参加厂干部大会?”
老谭叹息说:“谁说不是呢?问题是,我死了厂里跟我算了一笔抚恤费,一直算到我退休,我人虽然死了,工作还得干,不能拿着钱不干活儿你说是不是?”
我说:“你他妈的这是胡扯淡,你已经死了怎么好意思还拿钱?你死了开会你怎么传达会议精神?你怎么组织生产?你跟谁交流?人家一见到你这个活鬼,还不吓得魂飞魄散?你既然已经死了就老老实实做个鬼,不要再去危害人间,这里海滨别墅住着,自由飞翔,不食人间烟火之食,不骚扰人间多好的事啊!何乐而不为?”
老谭说出一番话来令我吃了一惊,他说:“我们这里这么多别墅,为什么来居住的鬼不多啊?这个你就可能不太懂,人死了以后,魂魄不吃不喝,是不能维持很久的,聊斋你是看过的,那里面的鬼都是因为怨恨太重才活下来的,像你这样死了也没什么冤仇,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怨恨,不久你就会魂飞魄散,鬼也做不长。”
我想了一下说:“不对呀,你和朴厂长都不是冤魂,你们怎么没有魂飞魄散?我一个老实巴交勤勤恳恳的工人一辈子没有做坏事怎么就要魂飞魄散?”
老谭笑着说:“这玩意儿跟做不做坏事没有关系,就在于你心里有没有放不下疙瘩,你仔细想想你有吗?”
我理直气壮地说:“我有啊,我没有提前退休,辛苦了一辈子刚要退休就死了,这不是遗憾是什么?我一辈子辛劳也没挣到钱,到死也没住上一天大房子,这不是遗憾是什么?”
老谭哈哈大笑着说:“老刘啊,你们工人没什么远大理想,说过来说过去都是一些小事儿,你这股怨气撑不了几天,你必然魂飞魄散。”
我不理解为什么老谭和朴厂长做鬼都可以比我做得长久,于是问道:“你和朴厂长未必就有天大的怨气?”
老谭这回不笑了他说:“我的怨气大不大评你说吧,我二十几岁就当了车间书记,按照发展前途,我当一个厂长就是当一个局长也是不为过的,可是原先那个牛厂长就是跟我不对脾气,好不容易换成了马厂长,还是不肯提拔我,正当朴厂长准备提拔我的时候,我死了,你说我冤不冤?”
我一想,我真是一只燕雀,不知谭书记的鸿鹄之志,他现在死了确实有一股怨气支撑着,一时半会儿不可能魂飞魄散,我说:“按照你这个说法,你确实可以做鬼做很久。”
老谭又说:“朴厂长立志这一辈子玩三百个女人,这才到298个,老天爷安排他死了,他怨气冲天,一时半会儿他的魂魄能散吗?”
我不由得由衷地说:“我与你们比较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估计不久就要魂飞魄散了。”
老谭说:“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赶紧办理,不然就来不及了。”
经老谭一提醒,我摸了一下后脑勺,感觉已经不那么硬了,我知道我即将魂飞魄散了,于是抓紧时间把这件事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