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日里的最后一道冷空气里下车,穿越马路。入夜的街道,熙来攘往的人群,便利商店的门一开,便听见欢迎光临的呼喊声,充满元气。而我停在便利商店旁边,一间幽暗的小店门口,对着一整排垂挂如鱼的番薯,扯开嗓子喊:老板!要买烤番薯喔。老板娘从暗处走出来,戴上棉手套,她问:要几个?我喋喋地说着,不要红的,要黄色的喔,我要烤得很软很软,有蜜油流出来的那一种。老板娘会心一笑,戴着手套的手探进瓮窑,热腾腾一只番薯在她掌上滚来滚去,像刚刚捕捉住的黄色小老鼠。老板娘说有人喜欢软的有人喜欢硬的,各人有各人的喜爱。我捧着我的烤番薯,香味扑鼻。
我等着过马路的时候,忽然,时光的通道裂了一个口子,也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与我相恋的那个情人,倚着街边的栏杆,双手交握,注视我捧着烤番薯,一步步向他走去。
《甜蜜如浆,烤番薯》
不管是情人还是朋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想要给他写信,仿佛是藉着书写,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他那里。写出来的每个字都那么具体真实,可以一再揣摩,也就产生了力量。与情人远隔十万八千里,但我相信以吻封缄,他便能感受到爱意;与朋友许久未见面,但我相信有我的理解和安慰,他便能从失去爱恋的打击中恢复勇气。
我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把信清一清。年轻时一直和一个男孩子通信,他不擅言词,信却写得动人心弦。后来,为了让自己断绝对他的想念,我决心烧掉那些信,特意买了一只烧锡箔纸的圆桶,花费一整个下午。顶楼风很大,银色的纸灰从桶子里飘出来,火和烟使我呛咳,泪如雨下。纪伯伦的情书里写着:每个人都需要一个避难所。我的灵魂避难所是一片丛林,我带着对你发自.心灵深处的情感的理解,生活在其中。于是我明白,那天下午我--焚烧的,原来是一片丛林,我的避难所。
那些尘封在纸箱里的很多情感都变易了,使我不忍开启。读着远去的岁月里的信,总不免感伤,那曾经专注聆听的人已不复存在,甚至连写信的人也杳不可寻,只有这信,仍款款深情地、不断地、永恒地倾诉。
《永恒的倾诉》
男人的很多往昔与创伤,也都封存在女人的心里呢。男人和女人谈恋爱,爱到最痴迷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把自己的伤心事向女人倾诉,以增加亲密感。女人确实很容易被那个脆弱的男人打动,忍不住要把他拥进怀里,加倍热情地抚慰。她们的母性充分发挥,男人内在永远稚拙的部分也得到了安慰。
女人总是有本事从男人那里获得秘密,可不一定懂得善用这些秘密。有些女人用逮着小辫子的方法去对付男人,只要是发生冲突,就把那些伤心事拿出来当成武器,刺向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某些聪明的女人,既能紧紧保守着这些秘密,让男人感觉安全,又能好好地善用这些秘密,让自己的感情路趋吉避凶,正因为她理解到男人的弱点,才能掌握住爱情的脉络,保护了男人,也就保全了自己。我见过一些让男人恋恋不能相舍,或多年之后不可或忘的女人,她们多半都是安静的,不喧哗,像一只小嘴深腹的瓶子,深深隐藏着许多秘密,男人的,自己的,他们共同的秘密,藏得那样深,宛如一只沉入海底的瓶子,封着一纸长长的信笺,那信里书写的是岁月里的每一个伤痕与荣耀。多年以后,由男人颤抖着,小开启,读的时候,免不了泪流满面,如月光之下的潮汐汹涌。
《男人的瓶中信》
今夜,借月光为笺。用河流剪裁,以山岳分段,一座又一座城市,便是断句了。我没有才思,有的仅是情意。不能封缄,无法投递,我的坦白与真诚,全然摊展,不再掩蔽。
迟眠的人都见到,似缎光华,如霜美丽。
《月光笺》
摘自《你是我生命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