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直认为他的名字太没有创意,不能让人刮目相看,于是自己作主起名斑点狗,没有人叫他,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个很酷的名字,只有我还记得。
他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和一起慢慢长大。到了5岁,仍然没有表露出任何成为神童的征兆:他不喜欢吃梨,自然没有让梨的女孩子,只有英挺的眉毛让他像个有主见的男人。他离我很近,我闻到了他身上儿童护肤箱的味道,这令我在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很快就能回家,我找到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后来,我不停地转院,去了很多能去的医院,最后又坐着轮椅回来了,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我享受着行走自如的感觉。我变成了每时每刻都要别人帮助却在任何时候都是脾气的病人,我憎恶着现实,憎恶着自己。
这时候,5岁的斑点狗守在我旁边,我固执地要他走开,他坚持要喂我吃,我烦躁地说:你太小了,知道吗?你还要人照顾呢!我看见他睫毛下面两大滴泪闪来闪去,却不肯落下来,仿佛那泪也怕碎了似的。我气得发抖,用眼神命令他出去,他看懂了,也服从了,在他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刹那,我的泪滚滚而下,我知道生命真的是太重太重了,已经压得我抬不起头了。
过了很久,我了轻轻地推开门,走到我面前,他的硬硬的倔强的头发上好像打了摩丝。他穿着爸爸的西装,衣襟拖在膝盖下面,单眼皮的黑眼睛,长长的脖子,像足了那个叫三毛的流浪孩子。领带看上去像条绊马索,可是他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很齐整,领带也打得很像样子,他平青地说:妈妈,你现在看清楚了吗?我是大人。
也许我真的没有发现,他居然能做很多的事出有因,给我喂,梳头发,洗脸,洗脚,扶我慢慢地学习走路。我那时动不动就做噩梦,常常会在深夜里惊叫,每一次都是小小的斑点狗把台灯打开,叫醒惊悸的我。昏黄的灯光里,他的脸看上去很安静,小小的手,为我拭着额上的冷汗,给我盖好被子,不住地对我说: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妈妈不要害怕,有我呢!
可是,我的病情就那样不好不坏,仿佛要永远这样。
那天,他在电话里对别人说:我妈妈已经好了,她能走走了,也能做饭了,她每天都领我去公园里划船。
这惹恼了暴躁的我,我愤愤地骂了他一顿,怪他向别人撒谎。他站在我身边,没有争辩,也没有流泪。我使劲地推了他一下,他流泪了,惊叫起来:妈妈你好了,你已经有力气推人了!我愣住了。
午睡被一种很轻的声音惊醒,原来儿子正在自言自语。他用了极低的声音说:妈妈已经好了,妈妈会走路了,妈妈每天都领我去公园。
我躺着没有动,他用祈祷的声音低低地、一遍一遍地说着,也数不清说了多少遍,那么专注,那么认真,那么固执,好象要一直说下去。
西方那个远远的上帝会听到他的祷告吗?东方那个莲花座上的慈悲女人会听得到他的祷告吗?
我微微睁开眼,他将玩具兵摆放在自己面前,拉出一个很神气的兵说:你是院长吗?为什么还不把我妈妈的病治好呢?
我已经用了最好的了。
你一定没有用,要不我妈妈早就好了,请你一定要治好我妈妈。
他又拉出两个兵来:
你是医生,你是护士,对吗?你们为什么不赶快治好我妈妈的病呢?你们说吧,想吃馄饨还是想吃板刀面?
那两天正上演《水浒传》这正是阮小二对宋江说的话。
我忍不住想笑,忍住了之后,又觉得想哭。
你别急,***妈就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