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绮贞,1975年生于台北,创作型民谣歌手。她一直用自己的步伐与姿态,书写她自己的生命。从不受外界影响,从不曾停止梦想也不改初衷,宁静向前。
斯威士兰很美,更像我想象中的非洲。电影画面里的那种树冠,远方的橙红黄昏,路上常见的山羊、牛群,平和地吃着草。
羊轻轻地叫着。巨大的仙人掌,厚肉叶上长出彩色花瓣,有些树只剩下枯枝的样貌,没有一片绿叶,却开着鲜艳无比的红花,每一朵红花都像是一种隐喻。在快要干枯的土地上,仍站着想要活下去的每一个生命。
前方的车扬起无数沙尘,想必我们的车也是。在沙尘中隐约可见路人的轮廓,多半是孩子,总是向我们招手。有一次,车停下来,我们走到路边,孩子们放下刚刚挥舞的手,惊讶、好奇地看着我们。不知他们在想什么?没有抗拒,也没有喜悦,就只是看着我们越走越近,等待事情发生。我拿出手中的糖,一人给了两颗,陌生的笑容在他们堆满灰尘的脸上绽放了。
每次看到在草原上徒步走远的人,我都在想,他们从哪里来?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从草丛钻出来的,不是牛羊、驴子,是母亲背着一个幼小的孩子。他们要去哪里?走了多远了?黑夜来临,没有了日光,漫长的夜,怎么辨别方向?眼色明显浑浊的孩子,病了,提不起劲儿和大家一起,我心里想的是,谁能带她去看医生?
即便如此,他们仍感激自己的幸运活着,并且有人关心。很高兴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怨恨,怨恨人们的施舍,而珍惜地用双手接过一颗糖果。我应该用双手拥抱他们的感恩。
因为干旱,他们的田地荒芜,只能种出很贫瘠的玉米。
我们跟着孩子们,提着空水桶走到山坡上去提水,每天需要的水,就是这样一桶一桶地运到家里。家徒四壁还能想象,但我走进他们阴暗拥挤的房子,扑鼻而来的是任何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酸腐味。几条破毯子,一些无法辨认的物品,一张小板凳,地上爬着虫子,这是他们的家。入夜后没有电,没有钱买蜡烛,我无法想象夜晚的生活。没有灯火,也没有食物。
我很快和一个男孩打成一片,我帮他削铅笔,他很快地在本子上写下他的名字Ronnie(罗尼)。因为没钱买制服,路途又太遥远,Ronnie中断了他的学业。我送给他一支万花筒,他对着天空看着,露出了非常美丽的笑容。很明显,他为了我们的到来,用珍贵的水洗过脸了,脸和脖子的颜色明显不同。
离开前,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一件黑色T恤,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穿上。虽然他们都已经穿上最好的衣服来迎接我们,但是那些衣服的破洞多得让人心疼。这些折叠得整齐、干净,又放在透明的袋子里,意味着专属于自己的新衣服,让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喜悦,全家人围在一起跳舞。
这一曲赞美食物和衣服、赞美远方人们的爱的歌舞,也诉说灵魂中的悲苦,在玉米田边听着,力道之强劲,我全无招架之力。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重复地看着茫然的眼神,感恩的歌舞,之后带着牵挂离去。
回程的飞机上,所有人都放松了。连飞机上的灯也都全关了。我坐在靠右侧的窗边,突然看到窗外的星空。我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几乎伸手就要触摸到星星。我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几天所认识的朋友们,原来我们所共同拥有的,是眼前这片星空。在没有灯火,耐不住饥寒的夜晚,他们抬头看的,就是同一片夜空。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所有的幸运与不幸,就像是万花筒里的星星,命运之神不知道何时双手一转,有些星星就陨落,有些星星永远孤垂在宇宙最遥远的角落。
这一次,我离星星这么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能力,伸手安抚那几乎要熄灭的、连名字都还来不及被记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