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我一向认为,这是写野草写得最为动情的两句诗,你看那大地上的野草,根不深邃,叶不华美,花不俗艳,甚至还常常遭路人践踏,遭农人刀煎。但是,它依然生长得这样繁茂,一簇簇一片片,这样欣然坦然,萋萋芳草,染绿大地,这是任何乔木灌木所无可替代的生命色彩啊。如果大地是一部杰作,野草就是它天然而简朴的封面。
与土地贴得最紧的当属野草。无论多么纤细的根,都能伸进土地最温厚的怀里汲取营养。它没有太多的欲望,雨水就是生命的甘露;它没有额外的奢求,阳光就是生命希望。只要不离开这片土地,一年四季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大地母亲的体温。
是野草,就从不想平步青云,云,离开土地太远,随风而行漂浮不定,这都是自己造成的,怪不得土地;看天空那样广阔的-怀,野草更觉得自己渺若轻尘了。野草最懂得自己,不与绿竹比青翠,不与青松比坚忍,知道自己,没有野梅横斜的疏影,没有桃李迷人的芬芳,但是,一片野草,定然有自己生命的亮色:独立、顽强、朴素、本分。看似不起眼的野草,却有着世界上最大的家庭,而每一棵都有自己独特的品性,一部《本草纲目》,就是千千万万的野草为世界创造的生命奇迹。
野草有性格,有品位,有灵性,有诗意。甚至一些野草的名字,就给你无尽的遐想。雪见草,似乎让你于皑皑白雪中看见那一抹欣然的绿色;飞蓬,不就是艳阳清风中那一只飞扬的青鸟么;南烛,好像让你在漫漫黑夜里忽然看见南天下的一缕烛光;佩兰、紫珠,依然在你的想象里散发着幽香闪动着光芒;迎春、剪秋,就是两个季节照亮了你眼睛的唯美的花朵;苁蓉、忘忧,不能给你些许人生的提醒和慰藉么?远志、天雄,不能给你些许生命的启迪和激励么?忍冬、合欢,本身不是蕴含着苦尽甘来的朴实智慧么?
野草大都活得淡定,毫不张扬;它们活得洒脱,毫不计较。苦苦菜、蒲公英,愈是味苦愈能帮你消除夏日的火气;马蜂菜、扫帚菜,愈是清淡愈能给你舒心的甘爽。野草,在哪里都是上帝的不朽之作,它执著而顽强得让你动容让你赞叹。一片绿蓬蓬的扫帚芽儿,剪去叶掐去头甚至把它拦腰斩断,只要根在,一阵风一场雨,过不了几天就又是绿莹莹的一片了;几棵油绿发亮的马蜂仙,割去枝剪去叶甚至把它碎尸万段,只要给它泥土,一瓢清水就能让它绿意盎然。
野草似乎可有可无,很多人视而不见,轻易就把它踩在脚下,但脚下的野草从不自卑,也从不自轻自贱。每天早晨醒来,每根野草珲是心怀绿色心怀梦想,一如既往地守着自己的这片泥土。生命有枯有荣,季节有起有落,从不荒芜属于自己的那段时光。身为野草,牛吃了,生成甘醇的奶汗;马吃了,催生奔腾的力量。野草一生贴近大地安眠,梦,有家的温暖。
野草,远离闹市,远离繁华,好像从来都是生活的配角,再热络的大戏,总是甘作世人身前身后的背景。城市的土地被一再开发,城乡的道路也被石子水泥硬化,沙尘横飞,小河干涸,没有野草的装扮,人的世界可能就是一块不毛之地。野草,识大体,有格局,身处底层却最懂得天高地厚,最了解山高水深。你除去了狼尾草,又除去了狗尾草,什么都要斩草除根,绞尽脑汁把世界毁得干干净净,留下兰草兰花,做富人官人的盆景。遗忘了野草的芬芳,结果,阳光下散发着泥土气息的那些梦想,都变作高楼的霓虹在深夜里闪烁。
还会回来么,那些在水底油油闪亮的野草;还会生长么,那些柔柔细细被编辑成坐墩的蒲草;还会团聚么,那些燃成篝火照亮黑暗温暖清梦的干草。野草,织成鞋,走过雪山草地;野草,编成席,给你一个思想的温床;野草,烧成灰,肥沃乡野的泥土。没有毫无一用的野草,只有行尸走肉之俗人。
古人云,野草闲花不当春;我要说,野草野花最可贵。野草,野生野长,吸天地之精华,取日月之清辉,自然,清新,确是一种原生态的气息和味道,确是一种未经尘世熏染的仙姿灵秀。
野草,不仅仅是大地静美的封面,更是世间常青不老的智慧!
野草,不仅仅是雅士诗意的装帧,更是心灵绿情葳蕤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