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茨是奥地利著名动物学家,也是现代动物行为学的创始者。由于其在动物行为学研究方面开拓性的成就,曾获1973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除了在学术上的成就之外,洛伦茨最为人所称道的,是他在动物行为方面的科普著作。他著有《所罗门王的指环》、《灰雁的四季》、《狗的家世》、《攻击的秘密》等多部作品。在他的深刻观察和生花妙笔之下,读者可以体会到科学研究的严谨和趣味。
斯塔西于1940年初春出生在我家,在它7个月大时,我开始训练它。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它都完美地继承了德国牧羊犬和松狮犬的优点。它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被人用皮绳牵着走、紧跟着主人走和躺下等技能。它偶尔会自发地清洁房屋,而且也不会伤害家禽。
然而两个月后,由于被邀请到柯尼斯堡大学做心理学教授,我于1940年9月2日离开了家,我与这只狗的联系也因此被打断。圣诞节期间,我回家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假期。见到我时,斯塔西的热烈欢迎表明了它对我的情感未曾改变。之前教它的东西,它依然可以做得很好。但当我准备再离一次开时,悲剧发生了。在我准备行李前,它就变得十分沮丧,片刻也不肯离开我。它极其紧张,每次我一离开屋子,它就跳起来跟着我,即使我去厕所也不例外。当行李收拾好,我准备离开时,可怜的斯塔西痛苦万分,几近绝望。它开始不吃东西,呼吸变得异常,粗浅的喘息时常被深深的叹气打断。出发那天,我们决定把它关起来,防止它为了跟着我而有baoli举动。但奇怪的是,这只几天来与我形影不离的小母狗,此时竟独自躲避到花园中,任凭我怎么叫它,都没有反应。原本最听话的它,已经变得非常不驯服,我们想尽方法也抓不住它。最后,我像往常一样,推着手推车和行李,带着孩子去车站。而此时,斯塔西垂着尾巴,鬃毛竖起,眼露凶光,一直和我们保持着二十多米的距离,跟在我们身后。在我踏上火车时,它摆出一副挑衅的姿态,站在安全距离之外疑惑地盯着我。火车开出站时,它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但当火车开始加速时,斯塔西突然向前冲去,在火车旁飞奔,并试图跳上车。为了防止它跳上来,我一直站在火车前面车厢的平台上。它跳向我时,我抓着它的脖子和臀部,把它从已经开得很快的火车上推了下去。它巧妙地着地,没有摔倒。此时,它不再摆出目中无人的样子,只是竖起耳朵,脑袋偏向了一侧,凝视着火车,直到火车从视线中消失。
在柯尼斯堡,我很快就收到了关于斯塔西的恼人消息:它把我们邻居的母鸡全都咬死了,并开始在这一地区漫游;它不再是那只训练有素的狗了,拒绝服从任何人。它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看门,因为它变得越来越凶猛。在它犯下谋SHA母鸡、血洗兔笼等罪行后,又差点将邮差的裤子撕碎,最后,只能让它去看守院子。它坐在房子西侧的台阶上,悲伤、孤独,它已经被人孤立起来。从圣诞节后到来年7月份,它一直被当做一只野生动物。
1941年的6月末,我回到了阿尔滕贝格,径直走进花园看望斯塔西。当我走上通向阳台的台阶时,两只狗朝我猛冲过来。走到台阶顶端后,我站立不动,由于风向的原因,它们闻不出我的气味,所以两只狗一边愤怒地狂吠,一边向我靠近。我以为它们能根据外表认出我来,但没有。突然,斯塔西嗅出了我的气味,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在疯狂向前冲的过程中,斯塔西突然停了下来,像一尊雕像僵在那里。它的毛发仍是直立的,尾巴和耳朵下垂,但它的鼻孔大张着,贪婪地消化着随风飘来的信息。接着,它竖起的毛发终于放下,身体战栗了一下,竖起了耳朵。我本以为它会高兴地向我扑过来,但它没有。这段时间遭受的精神上的折磨,彻底改变了这只狗的性格,使这只曾最驯服的动物在几个月间忘记了礼仪、法令和规矩,这个情况无法马上改变。它蹲坐下来,鼻孔朝天,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却异常凄美的嚎叫,几个月来的苦闷、压抑终于得到了释放。叫了大约一分半钟,它突然如闪电般向我冲了过来。我被它旋风般的狂喜包围着,它跳到我的肩上,几乎把我背部的衣服撕开。原本十分内向的斯塔西,即使情感最强烈的时候,也只是把头放在我的膝盖上,而此刻,它兴奋地发出了类似火车鸣笛一样的尖叫声,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嚎叫,甚至比几秒钟前的吼声更响亮。然后,它突然停了下来,从我身旁跑了过去,停在了门口,它回头看着我,祈求我放它出去。显然,对它来说,我的归来意味着它的监禁结束了,它能回到原来的日子。多么幸运的家伙,多么令人羡慕的坚强意志!造成斯塔西心灵创伤的因素消失了,它通过30秒的持续吼叫和一分半钟的欢呼雀跃宣泄了心中的苦闷,心灵创伤也彻底治愈,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当看到我和斯塔西一起进屋时,我的妻子大喊:天啊,母鸡怎么办!可斯塔西甚至都没有看母鸡一眼。晚上,当我把它领进屋时,我的妻子警告我这只狗已经不清白了。事实上,斯塔西仍和以前一样训练有素,我之前教它的东西它依然会做,它仍然是那只我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训练出来的狗。在所有狗都可能遭遇的长达9个月的深深痛苦中,它忠实地记着我教它的一切。那年暑假,它是我形影不离的伙伴,我们几乎每天都会沿着多瑙河散步,也经常在河中游泳。
斯塔西仅仅陪伴了我一个月,因为在1941年10月,我应召入伍。相同的离别悲剧又发生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斯塔西彻底跑掉了。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它在柯尼斯堡周围过着野生动物般的生活,犯下了一桩桩罪案。要它留在家里是绝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们只好把它送到柯尼斯堡动物园,在那里它和它后来的丈夫一只西伯利亚狼住在一起。1944年6月,我被派往前线,斯塔西和它的6个孩子被送到维也纳的美泉宫动物园,战争即将结束时,它在一次空袭中丧生。
在它6年的生命中,它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连一半都不到,尽管如此,它却是我知道的狗中最忠诚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