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照的时候,我把最后几本书用纸箱封好,贴上胶带。
黄昏暗淡的光线,折射进窗口,漫无目的地爬过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包裹。那是我花一个下午收拾好的家当。看着那些忽高忽低,在光线里慵懒飞舞的尘埃,我顿时感到无比的疲倦
明天就要搬家了,这是我工作四年来的第四次搬家。
不同的是,以往搬家都是和舍友一起搬,且每次总带着一丝对新环境的向往与憧憬,心情是愉快的,感觉是新鲜的。这次却是一个人搬,人是孤单的,心是忧伤的。
三个月前,舍友离开了这个城市,独闯江湖。我从此告别了群居生活。确切地说,不仅是告别一段生活,更是告别一段人生。
大学毕业后,血气方刚的两个年轻人成为同事,继而成为舍友。起初住在单位宿舍,七楼顶层的一套久无人烟的破房,里面除了灰尘还是灰尘。然后开始简单地粉刷,大张旗鼓地采购锅碗瓢盆,在大厅里生火做饭,招呼一群同样血气方刚的朋友、同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笑谈,像一群土匪,经常一边吃着,一边抠着脚丫,畅谈人生,畅谈理想,畅谈未来。大厅就是厨房,一年四季,无论炎夏寒冬,都架个锅,锅里沸腾着食物,我们过着半神半兽的日子。
最难忘的,是住进去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那也是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一群年轻人,把根据地搬到楼顶天台上,幕天席地,赏明月,听晚风,嬉笑怒骂,喝酒,喝酒,喝酒。突然远处街灯亮起,烟花升空,先前像一群聒噪的麻雀的我们,立即不约而同地静默,长久地静默,只是动情地望着远处灿烂的烟花,若有所思。每个人的眼角都闪烁着亮光,有人感慨了一句:面朝天台,春暖花开。泪水在刹那间湿润了我的眼眶,有人从背后抱住我的肩头。那一晚,我们都醉了,有人舞蹈,有人放歌。
多年以后,有谁还记得那个中秋的夜晚,记得那些烟花?
一年以后,单位搞房改,我们搬出了那套破房,离开了第一个驿站,开始了租房生涯。朋友们依然经常相聚,不过碍于左邻右舍,战场大都外移,频率也开始降低。清静的时候,我和舍友就跑到阳台上闲聊。房东留下几盆花草,有时假装浇花,故意在阳台上逗留,其实是想和邻居搭讪。邻居是一位单身女子,颇有几分姿色。每次她到阳台上晾衣服,我们就开始浇花。有一天她洗衣服特别勤,进进出出好几次,我们浇花浇得满地都是水,流了一阳台,但她始终没有搭理我们。
她的衣服很漂亮,特别是内衣,款式很多,而且颜色都不重复,周一到周五都有不同的颜色代表,仿佛一本台历,暗示着不同的心境。有几次我们忘记了星期几,就跑到阳台上,去看那本暧昧、神秘且带有清香的台历。
然而半年之后,女邻居被一辆有四个环的轿车接走了。我们阳台上的那几盆花草,从此慢慢凋零,可怜地枯死了,仿佛我们那段凹凸的青春。
又过半年之后,我们又搬了一次家,搬到我现在即将搬离的住所。
那以后的日子,朋友串门渐渐少了,有的结婚生子,有的劳燕分飞,有的闯荡江湖,有的下落不明。来来往往的朋友,就像影子一样,在我的生活圈里,喧嚣过,温情过,感动过,唏嘘过。最后,和我住了四年的舍友,也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这座小城。这一茬原先欢声笑语的青春,多么像蒲公英啊,花开之后,微风一吹,轻易就飞向远方,那里有他们的梦想,那里有他们的生活
借着窗外射进的微光,我站起来,茫然不知所措。今天收拾好的东西,大包小包地散落在客厅四处,像帷幕落下时的道具,凌乱而静默。孤单和忧伤,代替了黑夜与我之间的道别。
再见了,这段半神半兽般的日子。再见了,我四年平淡无奇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