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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林铭川来说,13岁那年的夏天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陈悦恩。
那年,陈悦恩被父母从广州带回北方小城的奶奶家过暑假,因为距离太远,记忆中陈悦恩上次回来还是几年前。
初到小城的新鲜感褪去后,陈悦恩开始时常觉得陌生的周遭让她异常孤单,她像一根迅速蔫儿掉的蘑菇,终日闷闷的。奶奶鼓励她出去找同龄的孩子一起玩,那日她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出去走走。
小城北边有一条宽宽的护城河,每年夏天河边总是蹲着一些慢悠悠钓鱼的大人,他们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耐心地等候鱼儿咬着诱饵上钩,沐着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收起鱼竿的时候,这一天便倏地过去了。护城河两岸有一排排繁茂的柳树,一到夏天就郁郁葱葱的,垂下来的枝条像极了少女飘逸的长发。
平日里护城河畔除了有钓鱼的大人,还经常会有在柳树林里仰着脖子粘知了的少年们。他们通常举着长长的竹竿在树林里来回穿梭,累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他们会一头扎到护城河里游个泳。陈悦恩就是这时遇上林铭川的,那天他从护城河里游完泳准备上岸时,踩了河边的稀泥后脚底一滑一下子栽到河里,从河边经过的陈悦恩向他伸出了胳膊,把他从河里拉了上来。
谢谢这位侠女出手相救,要不然这会儿我可能一口水呛下去就命丧护城河了。林铭川上岸后一个劲儿地道谢,晒得黝黑的脸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得知陈悦恩是从遥远的广州来的后,林铭川自告奋勇要给她做导游带她玩遍小城。
林铭川成了陈悦恩在这座小城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那一整个夏天,陈悦恩坐在林铭川的自行车后座上,他载着她在小城的街头巷尾横冲直撞,他们去城北的旧书店里看绝版的线装书,去城东的小饭馆里吃荠菜馅的饺子,去河边赤着脚捉泥鳅,去城西那个巴掌大的小店里分享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遇上林铭川之后,陈悦恩才开始恍然觉得,之前的人生太乏善可陈,他带着她轻轻推开了一扇新天地的门。
而林铭川亦觉得,因为陈悦恩的到来,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灰扑扑的小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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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男少女的世界里,告别这件事算不上沉重,毕竟总觉得来日方长,好像挥手道别后很快便又能再见面了。
所以,暑假的尾巴上,陈悦恩要离开小城回广州时,林铭川心底虽然略有不舍,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在她离开那天,抓着她的手飞奔了两条街去买了一包她很爱吃的盐水煮花生,轻轻交到她手里,认真而郑重,要她在路上吃。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有不少积水,因为一路上跑得太快,小城七高八低的路面上溅出了不少水花,弄得他们的球鞋和衣服上脏兮兮的。对此他们并不介意,陈悦恩一边往嘴里塞着花生仁一边邀请林铭川有时间去广州玩。
后来的日子一夕之间变得飞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远方有了林铭川这个值得牵挂的老朋友,自那年夏天一别之后,每年暑假陈悦恩都会从遥远的广州飞回北方小城来住一段时间,长则一个多月,短则十天半月,每年暑假这场相聚成了他们两个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林铭川想起来小时候在课本上学过鸟类为了更好地适应环境,每年到了特定时节总会有成千上万的鸟排着队迁徙,而在他心里,陈悦恩就是他一直等待的那只候鸟。
这几年里他们走过了相对轻松的初中时代,升入了骇人听闻的高中时代。陈悦恩在广州最好的高中学校做轻松便能走在人群前面的美女学霸,而林铭川虽然渐渐收起了身上的顽劣,逼着自己埋头于眼前的书山题海里,成绩上却丝毫没有大的起色。
高二那年暑假,得知陈悦恩还会回小城的消息后,林铭川一连开心了好几天。他偷偷翘掉父母给他报的高考辅导班,查路线做攻略,准备带陈悦恩到附近有特色的地方去玩一圈,也算带她在为高考冲刺前好好放松一把。
陈悦恩那次回来带了满满一行李箱辅导资料,有一部分是她特意给林铭川带的,每一页上她都认真标记了复习重点,两人一见面她就一股脑塞给他:我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度假,是为了监督你好好学习,这些辅导资料都是我千里迢迢特意给你带来的。
听陈悦恩这么说,林铭川将手里那张游玩攻略攥紧,最后偷偷塞进了口袋里。他一把接过她递上来的那摞厚厚的辅导资料,笑着应声:那是当然。
林铭川知道,陈悦恩并无恶意,一心是为他好,希望他往前赶一赶成绩,考一所好点的大学。只是,他在看到书本上那些艰涩难懂的公式定理时,便总会颓然地觉得,自己这一生应该不会有大的变数了,就像是一艘在岸边搁浅了的船,难以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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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悦恩好像是那种天生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女生,在学习这件事上有着过人的天赋和灵性,再难的题目到了她手里,几笔下来便能柳暗花明。
有时,望着她专注解题时的样子,林铭川会在心底沮丧地想,现在的陈悦恩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几年前他用几条新捉的泥鳅便能逗她开心好几天的那个小女孩了。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5年,林铭川的心底时常生出那种密密麻麻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