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女儿呱呱坠地,母亲收割完最后一季稻谷,带着几袋新米,从乡下老家进城来帮我带孩子。
每天早一次、晚一次必不可少的洗澡、换洗尿布,再加上拖地板,抹家具,洗菜做饭,我家的用水量一下子多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厨房、卫生间的水龙头像坏了似的,一滴一滴漏水。水龙头下面不是接着一个盆,就是放着一只桶。后来才知道,母亲为了省水费,微微松开水龙头滴水,因为一滴水带不转水表。
那时的水费其实也不贵,才八角钱一立方米。母亲知道我在本单位的办公室工作,很给我面子,趁我出门上班,才做贼似的扭松水龙头接水,听见我下班回家的脚步声,就立刻关了水龙头。可我一见水龙头下那半盆微波荡漾的水,就知道是母亲在我回家前做了手脚。有时,趁我和妻子入睡,假装起床解手的母亲,又悄悄扭松水龙头接水。好几次,睡觉时还星亮月明的,梦里却是下雨的情景,醒来仔细听听,才知是自家的水龙头在滴答滴答流水。常常是这样,我说了母亲后,关了水龙头,母亲又神不知、鬼不觉,扭松了水龙头,背着我接水。
母亲高明放出的一滴滴水,时断时续,滴答滴答,成了我家特有的音乐,伴随着女儿成长,装点着全家人的生活。每天下班跨进门槛,只要听到水龙头哗哗流出的水声,我就格外高兴。因为那是母亲在做饭,转眼间,母亲已把饭菜端上桌,我和妻子就可以冷嘴就热饭,吃现成的了。
不知不觉,在母亲那一滴滴乳汁般的水滋润下,女儿已经会牙牙学语喊奶奶了,让母亲牵着歪歪斜斜走路。为了给孩子断奶,母亲把女儿领回老家。每天下班回家,原以为隔山不听娃娃哭的我,见不到吵吵嚷嚷的女儿,听不到母亲那滴答滴答接水的声音,常常炒菜忘了放盐,吃饭就像嚼木渣似的,无滋无味。牵肠挂肚的妻子,不知是想女儿,还是像我听不到原先母亲那滴答滴答的流水声而不习惯,一天一个电话打回老家。电话的那头,女儿在哭。电话的这头,妻子的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还不到周末,妻子就请假赶回老家,急匆匆把母亲和女儿接回了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随着房改政策不断推进,短短十年时间,我从福利房搬进集资房,又从集资房搬进商品房,最后搬进了自己买土地建起的别墅。习以为常的母亲每天仍在滴答滴答接水,越来越让我感到亲切。
岁月就这样在母亲那滴答滴答的流水声中悄然流逝。女儿如长硬翅膀的小鸟,飞离了家,到外地读书。母亲也回到老家。每天下班回家,空荡荡的家里,再也听不到母亲那故意扭开水龙头滴答滴答放水的声音。我整天就像丢失了钥匙,站在家门口,进不了门那样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