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经过这里,我都闻到一股茶香,然后驻足,深呼吸;然后盘桓,流连。茶香或浓或淡,或丝丝缕缕,或大片大片地来袭。这可能与气温有关,也可能与风力和风向有关。它们不是独行侠,总是裹挟在其他草木香中,打一点埋伏,但绝不潜伏。多数人司空见惯,不以为然,而我总能准确地分辨出来。
饮茶,是我与生俱来的习惯,以绿茶为主,兼及其他。若外出,歇一二天不饮,简直掉了魂儿似的,食欲骤减不说,生理平衡竟然遭到了破坏,哈欠连天,形同瘾君子。在外面,我努力将丑陋藏匿起来,装得若无其事。回到家,放下行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泡茶牛饮,少了素日的优雅。因此,喝茶已然成了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有一次,陶先生求我一副下联。上联品茗先谋水,是谋水牌茶叶店偶得之联。众人难对,便想到了我。我与茶叶天生有缘,随即应对:采茶必望山。而我常去的山,便是身边的三台山。某日,天色未晚,恰好手上有一塑料袋,里面装的是老婆休憩时看的平板电脑。又至茶香飘然处,又是驻足,又是深呼吸有所不同的是,这一回除了拼命地呼吸以外,自然而然地倾身采撷起来。采着摘着,我手上便有了浓郁的馨香,不时地放到鼻孔下面闻一闻,感觉浑身舒畅。直到暮帷合拢,夜色渐浓,方才罢手。这时才发现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变得乌黑发紫,不停地释放着夏茶的清香。我一次又一次地掂量盛茶的袋子,感觉足有半斤湿茶。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30年前的采茶、制茶的乡村生活。那时,我刚师专毕业,分配到秋浦河畔的一所初级中学教书。学校有一处茶场,大约百余亩,是过去勤工俭学时留下的。每到谷雨时节,便由老师带领学生到茶场采茶。采回来的茶,由老师和工友们亲手制作。这些过程,我也是参与的,一看二学三动手,几次实践下来,也就基本掌握了制茶的技能,譬如炒茶(SHA青)、揉茶(微酵)、刷坯(定型)、烘焙(去水分)等。那些热火朝天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我一边清洗铁锅,一边回顾制茶的流程。然后,按照流程,先将湿茶倒进锅里,热火焙炒,不停地翻腾。如果动作稍微迟缓,便焦了叶片,泡出的汤水会发红,不好喝。焙炒后的茶叶,要趁热揉搓,方向一致,不可乱搓一气,否则茶形不好,容易火生变,不仅形状丑陋,而且泡出的茶有水骚味。揉茶,多放在粗糙的篾垫子上揉搓,可城市哪有这个。好在家里有个金属漏子,网眼如筛,正好派上了用场。反复揉搓,茶汁弥漫,直冲鼻孔,气味实在是太好闻了。估计揉搓得差不多了,我便使劲地刷坯,尽量使它们成条状,免得有碍观瞻。完成这几个程序,我只用了40多分钟,而烘烤却花了近两个小时。
当晚,我便烧了一壶沸水,按照往常品茗的程序,安心地落座,喝了两巡。实事求是地说,这茶不及朋友们送我的好喝,但我却喝了一泡又一泡,每一泡都有不同的感受。这不仅是味觉,还有精神需求。总觉得自己亲手采的茶、制作的茶与众不同。这不到一两的干茶里,有我人生的知识与经验的储备,有我人生的感性认识,有我人生的一些难得的感悟。平时喝的茶,要么上茶叶店里买,要么是朋友们送的。虽然也能喝出情谊来,喝出风雅来,但毕竟不同于自采茶。
自采茶是自己的劳动果实,是自己的劳动体悟。是自己的,就会敝帚自珍;是自己的,就会说出许多的好处来。人生,其实也一样,有如自采茶。茶多茶少,茶好茶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品茗的感受,风雅的感受。
茶树,越采越发;不采,则老化。我打算得暇,再上三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