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很近父亲很远字数:3494来源:文苑经典美文2008年1期字体:大中小打印当页正文
请你告诉我,一个父亲和女儿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到底有多长?
一
是从什么时候,他突然深沉起来,全然没有了小时候对我亲昵的举止?从10岁开始?还是11岁?抑或是12岁呢?
小的时候,他用胡子扎我、告诉我,我是他眼里最美的白雪公主。
小的时候,他在打雷时将我从小床抱到他和妈妈的大床上,因为他知道,我是个胆小的女孩子,雷雨的夜里,只有抱着他的胳膊才能甜甜地做梦。
可是,后来,我数次想冲到他怀里扭来扭去,他都慌乱地奔向厨房或者卫生间,留下我不知所措地周身上下打量着自己,我除了个子比同龄人高以外,身上并没有长刺啊,他怎么突然变得像一个陌生人般地拘谨而客气呢?
刚升到初一,我便有了月经的初潮,那之后我对男女两性有了一种自我的石破天惊般的醒悟,我似懂非懂地明白我不可能像儿时那样在他背上嬉戏,在他身边撒娇了。
初中要上晚自习,从城东到我们城西的家,有些路段坎坷不平,很不好走。可是每次我在前面蹬着车子,他也骑着单车跟在离我近10米的后面,如果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些,我都要吃力地猛蹬几下。长大之后,我常常想起他陪我下晚自习的时光,昏暗的灯光下,一对隔着10米左右、沉默前行的父女,他们不说话不打招呼,父亲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那种亦步亦趋、不离不弃的感觉是不是就是父爱的距离?
二
刚上初中不久,我居然接二连三地收到一位初三男孩子的求爱信,他每次都固执地约我。
接连九封信之后,第十封信他下了最后通牒:如若我再不理他,他将在学校门口、食堂门口、我家门口等我!
完了完了,我如临大敌一般惶惶不安!让老师和同学们还有父母发现有这样一个人他非要喜欢我这可怎么办?我是不是要被学校处分啊?!
捧着那封信,晚上我咬着枕头哭得天昏地暗,告诉妈妈吧,她是个火暴脾气,特别喜欢找老师,可能还会找男孩家长,她不会替我保密。
我顾不上不好意思,把他拖到我的房间,抽抽泣泣地向他讲述事件的原委,从床板下取出所有的信件全交给了他。
他的脸上露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吾家有女初长成啊!小贝,这是你成长中遇到的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周末我陪你去见这个男孩子,玫瑰很美丽的,该收就收啊!
天!他是不是加夜班加昏了头了?我直愣愣地看着他,摸不清头脑,但是他的目光是坚定的、不容置疑的、慈祥可亲的。
男孩子看到我和他一起出现的时候、紧张地把拿着花束的双手背到了身后。
他却很绅士地向男孩子行了个礼,温和地说:小先生!谢谢你喜欢小女,我家这个女儿啊,比较笨,她要能下厨洗衣挣钱自立最快也需8年,小女满20岁后,欢迎你来寒舍提亲,你对这样的安排可满意?
男孩子像是研究一般地审视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定定地点了点头,把花束递到了我手里,向他鞠躬90度,微笑着离去。
我却不乐意了,狠狠地把花儿塞到他手里:你怎么能跟人家说我是个笨女孩呢?多丢人啊!我撒腿就跑,不想跟他一起回家。
他在我身后哈哈地大笑起来,回家居然大言不惭地把玫瑰花送给了妈妈,说特意给妈妈买的,妈妈高兴地找了个漂亮的花瓶插进去。
三
等我品尝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时,正逢高三,繁重的课业和暗恋的压抑,让我心灰意冷到极点。
请了病假从学校逃回到家里,想放松一下,换一种心情。正好妈妈去外地学习,家里只有我和一天到晚在外奔波的他。
深夜里无法入睡,拿着偷偷买来的烟到阳台,在漫飞的烟雾中挥洒眼泪。身后的灯亮了,他站在身后。
他沉默和我对峙着,我想我可能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年少的时候,因为生命中的很多不懂和成长的压力,对最亲爱的亲人,我们往往除了对立,还是对立。
他的眼睛渐渐地有两团火焰在燃烧,我冷冷的目光最终令他的手扬了起来,我倔强地扬起了脸,不闪也不躲。
灯光下,他的左眼角,突然有晶莹的东西滴落下来,他的手在半空中像只突然被放了气的气球,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看着我挑衅的目光,叹了口气,扭头走了,顺手关了客厅的灯,我继续在阳台点着一支烟。
第二天晚上,我夹着燃烧的烟,怔怔地发呆,他再次出现了,将我手里的红河拿走,换了一包绿摩尔:如果,你觉得这个对你有帮助,还是吸点劲儿小的,至少不会很伤身体!
说完,他静静地回到他的房间,捏着那盒绿摩尔,我终于在阳台上失声痛哭。而他那边,再无任何声息。
第四天,将他送的绿摩尔放进抽屉里,赶早便回到了学校。
全身心地埋到课本中,偶尔会想念那个心仪的男孩子,心里不再觉得只有苦,也有了些许的甘。
四
最近一次和他长时间接触,是2004年夏季,大学毕业半年里,我一直找不到工作。
卷起行李跑回了家乡,将自己关在卧室里,长时间地看碟、听歌,没白没黑地上网,凌乱而颠倒地过日子。妈妈劝啊哄的,也会哭,我索性戴上耳机,拒绝与她交流。
他刚刚退休,赋闲在家。常常听到他在我房间门口踱来踱去,也听到他的长吁短叹,他的着急与担忧不亚于妈妈。他开始源源不断地给我买一些小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芭比娃娃啊、棒棒糖啊、润唇膏啊,在我偶尔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边。
后来妈妈说他不要在家里走来走去的,腰疼的毛病早点去看看吧,南门外的医院针灸效果挺好的。妈妈让我陪他一起去,帮他挂号排队,可能需要好几个疗程呢。
常常地,他慢慢挨到我身边来,让我去排椅上休息一会儿,他来排队。我不允许,学着妈妈的口吻命令他坐回原位,他不肯,坚持让我去坐。他的身体随着人流的拥挤摇摆着,我们两个人又开始了对峙。
就是在那样一个人声嘈杂的夏日,我突然发现他老了。他的头发蜷曲着伏在头顶,灰白的发根雪一样扎眼,他的整个人都不复旧日的挺拔茁壮,多年的腰病令他的背部向前弓着。他的手里,颤巍巍地拿着一瓶矿泉水,他打开盖子,笑眯眯地举到我嘴边,有人挤了他一下,他趔趄了两下,我去扶他,他的双手却急于护着递给我的矿泉水,当他站稳后,他脸上的笑容呈菊花状地荡开来:还好,没有洒出来,快,喝两口吧。
我接过来,别过头去,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从咽喉一直烧炙到-膛。
身为一个即将长大cr的人,有什么样的理由将自己的丁点苦痛放大了给父母看?有什么理由让一个知天命的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五
终于在省城有了一份安稳的职业,而且有一个叫枫的阳光男孩陪伴在我左右。
某一个周日,当我和枫逛街回到我租的小窝前,发现他蹲在门口抽烟。我惊喜地扑过去,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提前打招呼?
他迟疑地打量着我身边的枫,愣愣地说:你不是也经常做不打招呼的事吗?
枫连忙欠身作自我介绍:伯父,您好,我是小贝的大学同学。他狡猾地笑了,说:嘿嘿,同学,同学。
他坚持为我们俩下厨,还不许我们帮忙。
我和枫两个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没来由地都有一种紧张。客厅和厨房是连体的,在他擦汗的间隙,还不停地偷偷瞄着枫的身影。
吃完饭他便要去赶班车,还是坚持不让我们送他。
枫追了出去大声喊了句:伯父,我会对小贝好的!
他停住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我发现他的笑容那么勉强,却又夹着些许欣喜。而他背着包远去的身影,落寞而孤单。
六
现在,在灯下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正好翻到了一本丰子恺的散文集,丰子恺在女儿阿宝即将长成一个少女时悄悄叹息:我突然觉得,我与你之间似乎筑起一堵很高、很厚、很坚的无形的墙,你在我的怀抱中长大起来,在我的提携中长大起来,但从今以后,我和你将永远分居于两个世界了。
读着这样的文字,我双泪成行,是不是中-国人的父爱,在女儿长大后,总让人有一种心酸的失落?在女儿眼中父亲很近,而在父亲眼中女儿又似乎很远
请你告诉我,一个父亲和女儿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到底有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