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一座宫殿,比母者的身体更神秘。以及神圣。眼睛在那儿凿成,以深井的水量;鼻子在那儿塑成,为了辨识花的香泽。耳朵在那儿嵌造,为了收集天籁;嘴唇在那儿铸成,以吐露心中的妙香。
婴,其实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样的装置来应世。溯洄到最初,婴还是一缕游魂的时候,只是欢悦于母者与父者的亲爱,赞叹父的雄慨、壮美,与母的温顺、倩笑,他便悄然飞降,想要亲近这个美丽的世界,分享父者与母者的真情。他没有想到这是个无法潜逃的禁地,他才落足,便如坠在五里雾中,迷了津渡,等他醒来,已经被四于母者的宫殿之中,进退无路。
母者发现宫中有人投宿,该是何等惶恐与惊喜。她可以听到他那焦虑的声音,求助无门的呐喊。她推算他的行程,预测他的囚期,她温顺地对他说:留下吧!这里是温暖的家园,许多人等着见你!
他从来没有被挽留过,遂为这一番亲切之情感动。他从此安心地住下,母者自然地为他备好食宿。他安眠着,有时如在一座温暖的海洋里,有时好像露宿在花的阴影之下。有一天,他醒来,觉得有了面貌,凹凹凸凸地如山如谷,他问:这是做什么?
母者告诉他:你得出来与人们见面,我的手拙,只能照着父者与我的形象为你开窍,如果有一天,你懂得照镜子看自己的面目时,还望你不要嫌弃我把你弄得不好看才好哩!
婴似懂非懂,只是,我失了翅膀,又不知道如何行走?
母者:我会抱着你,教你学步,总有一天,你将奔跑得像野地上的豹子那么快。
婴一天天长大,宫殿再也装不下他,他急急地喊叫母者:救我!
产子,不就是这样异想天开吗?红色的雨,是母者的祭典,而婴却来不及带走他留在宫殿里的前世今生之谱。
婴长大了以后,不再是赤婴了,而是有名有姓的人。偶尔,当他冥思生之旅路,忽然天眼偶开时,总会抓着母亲问:妈,你当初生我之后,胞衣呢?
母亲怒目一视,有点不好意思: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说:想知道而已!
按照当时的习俗,埋在乡下老家的门槛下了。
前世如土,跨过了门槛,才是今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