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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我想成为黑暗中的一束光

2024-07-27 13:31:41

  34岁那年,钱友忠因突发隐球菌脑膜炎而永远失去了光明。他一度萎靡不振,甚至想要告别这个世界。
  
  如今,46岁的钱友忠是一名自SHA干预热线的接线员。作为二级心理咨询师,他的工作是把那些想要踏入死亡之地的人,从生死边缘拉回到正常生活。
  
  想要自SHA的人,仿佛行走在黑暗中,苦苦寻觅一束带他们走出黑暗的光。钱友忠说:我非常理解那种感受,我就想成为那束光。
  
  有活着的理由,还应有活着的价值
  
  从钱友忠位于虹口区的家到浦东新区他的工作地点,有9公里。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9公里的路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位盲人来说,这是一件大费周折的事。每一次去热线工作,钱友忠都要提前一个半小时出门,或者让自己上高中的儿子陪同,或者请别人帮忙相送。
  
  希望24小时热线是上海首条24小时开通的自SHA干预公益热线,热线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志愿者。
  
  一间七八平方米的接线室内,摆着简单的桌椅,两部电话。钱友忠被搀扶着坐在其中一部电话前。
  
  他取出MP3,听了一会儿音乐,然后安静地坐在电话机前,等着铃声响起。
  
  说起他和这条自SHA干预热线的相遇,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2001年,34岁的钱友忠是上海铁路局的一名工程师,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子刚刚4岁,上幼儿园小班。
  
  就在那一年的6月,厄运无声无息地降临。一天,他突然感到头疼,发起了低烧。起初他以为是感冒,就胡乱吃了些止疼片,没想到两个星期后,病情迅速发展到严重呕吐。他住进了医院,被确诊为隐球菌脑膜炎。医生说,这种病的发病率只有几十万分之一。
  
  因为多次昏迷,他被施行了颅内引流手术;但结果是,他保住了生命,却永远失去了光明。
  
  回忆起人生最低潮的那段时间,钱友忠说:我最难受的时候是第二次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时。第一次做完手术后,我还能看见我太太手里拿着的一本书的封面;可第二次做完手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2002年的大年三十,我出院回到了家。一进家门,我就和太太抱头痛哭了一场,连年夜饭也吃不下去。
  
  那时,他无数次地想到过死,想到以自SHA来逃避痛苦,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还有活着的理由他有爱他的太太,还有可爱的儿子。
  
  除了这些,钱友忠觉得自己还应该有活着的价值。于是,他开始走出家门,教盲人学电脑、学英语。2005年,他参加了首届全国盲人心理咨询师远程培训,并于次年顺利通过了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的职业资格考试。
  
  他当上了网络心理咨询师,义务在网上为来信求助的人释疑解惑,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在心理咨询业务方面存在很多不足。这促使他下决心参加了首届盲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远程培训。
  
  他获得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质后,正好听说希望24小时热线招聘接线员,而他也符合条件,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他成了热线唯一一位盲人接线员。
  
  不能说责备的话,劝善的话也不能说
  
  有一段时间,钱友忠的工作时间被安排在晚上10点至次日上午8点。
  
  对于想要自SHA的人来说,这是最危险的一个时段。
  
  万籁俱寂的夜晚,大多数人正在酣睡,却有那么一些人,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煎熬。在经过一番心理冲突后,他们决定轻生。而其中的一些人,在计划实施前或实施中,会想起打这个自SHA干预热线。
  
  一晚上少的时候会接到三四个电话,多的时候要接十几个,接完电话有时候人真是筋疲力尽。钱友忠说,因为这和一般的心理咨询不同,它毕竟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
  
  比如,对要自SHA的人不能说责备式的话。因为想自SHA的人通常心理很脆弱,自尊心很强,敏感、自卑,经受不住进一步的责备。质疑、为难、低估的话也很容易让自SHA者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再比如,劝善式的话也不能说。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等你去做,你还有机会,你还年轻。这样的话不能说。因为有自SHA念头的人,已经经历了整个事件的演变过程,人际关系几乎都切断了。他们和社会是对立的,在他们心里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地球、宇宙。他们认为我的存在对世界是无足轻重的,既然我活得那么痛苦,就走吧。他们的心态非常特殊。钱友忠解释说。
  
  在自SHA危机干预的培训中,钱友忠学会了一种叫同步同理的自SHA干预技巧。即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只有同步理解他,他的气才会消掉;一个人悲伤的时候,跟他一起悲伤,他的悲伤才会消失。接线员要做他证,而不要把自己的价值观放进去互证。跟对方谈自己的人生经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钱友忠最佩服的人是林昆辉。作为台湾自SHA防治协会的秘书长,他不但在上海发起并成立了这条24小时自SHA干预热线,还亲自为每一位志愿者授课,进行自SHA危机干预的培训。他的很多理念在钱友忠听来是全新的,甚至是颠覆性的。
  
  在经过林昆辉魔鬼式的培训和严格的考试后,钱友忠从一名普通的二级心理咨询师变成一名合格的自SHA干预热线接线员。
  
  只要帮对方细细地想,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就好
  
  作为一名自SHA干预热线的接线员,什么是最难的技术点?
  
  钱友忠说,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对拨打电话的求助者进行危机干预等级分析,判断其是轻度、中度还是重度想自SHA,然后采用相应的专业手法,降低其危机等级。
  
  生命危机等级一共分为七级。第一、二危机等级属于轻度想自SHA,第三、四危机等级属于中度,第五、六级是严重的自SHA企图者,第七级则是已进入自SHA程序的急迫危机。
  
  一次,钱友忠接到一个求助电话,对方向他叙述了自己最近辞职的经过:我好烦啊,活得好没意思!为什么同事们这么对我?人际关系好难处啊!钱友忠判断,这种因为一件具体的事情而引发的人际困扰,属于第二危机等级,这种轻度危机还不会威胁到生命。如果求助者并没有倾诉有针对性的具体事件,而是一味地说上班没劲,心情不好,见谁都很烦,活着没意思,那就是属于比较高的危机等级了,需要进行专业的心理干预。
  
  钱友忠接到过的最紧急的一次求助,危机等级达到了最高的第七级。
  
  电话那一头,一个声音告诉他:我已经站在了楼顶上,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告别这个世界!钱友忠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话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他告诉自己要镇定,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能坐下来和我谈谈吗?对方同意了,坐下来和他开始聊天。
  
  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对方放弃了跳楼。
  
  当记者问道:打完这样的电话,你一定很有成就感吧?没想到钱友忠一口否定。他说:不是你把人家的性命救回来了,就说明你的功劳大,说明你的功力深;处于第一、二危机等级的求助对象经由你的开导,不再发展到更严重的状况,才能显示你真正的咨询功力。
  
  钱友忠分析说,一般而言,那些非常绝望、决意要自SHA的人是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的;但凡那些在高楼上徘徊、等待的人,内心并不想跳下去。这些企图自SHA的人,就像行走在黑暗中,其实他们在寻找一束光,带他们走出黑暗。钱友忠说:我非常理解那种感受,我就想成为那束光。只要帮他们细细地想,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就好。只要有一个理由听得进去,他们就会放弃自SHA。
  
  帮人就是帮己,他终于治愈了自己
  
  与想象中不同,自SHA干预热线的接线员并非单打独斗,而是团队作战。
  
  电话机前,当钱友忠在认真接听来电时,坐在他身边的赵小-。姐也在分机那头默默地聆听、记录。
  
  这是林昆辉从台湾引进的同工督导制。在钱友忠接线的同时,他所有的咨询过程都将被录音,而作为督导的赵小-。姐将以旁观者的身份对接线员的表现进行分析,进而互相探讨。倘若接到了有严重自SHA倾向的个案,林昆辉将亲自为负责咨询的接线员做心理疏导,排除其负面情绪,保证接线员的正能量。
  
  因为这是一条公益热线,所以办公室里所有的家具、办公用品甚至饮用水,都是由志愿者捐赠的。每隔一段时间,热线的志愿者们还会自发召开个案分析会,大家畅所欲言,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热情投入工作。
  
  钱友忠说:在这里我不仅提高了专业技能,还交了不少朋友,这儿就像一个大家庭。这也是为什么尽管他的病退工资只有每月2000元左右,可他仍然愿意自掏交通费前来参加无偿公益咨询的原因。
  
  如今,钱友忠的生活变得丰富了。太太称他是一名职业学生,因为要学习和掌握更多的心理咨询知识,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脑前,通过特殊的软件听读电脑里的书籍。他还请了一位音乐老师教他学手风琴,开心的时候就拉一曲给太太听。
  
  更重要的是,他走出了自己心底的阴霾。
  
  钱友忠说:几年前,我曾经到一所中学去讲课。当讲到我失明的那一段遭遇时,情绪失控,根本讲不下去。而今天,当我再一次回忆起那段痛苦的经历,我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了。
  
  帮人就是帮己。通过从事自SHA干预热线接线员这份工作,钱友忠也治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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