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踩过街道上的树叶时,也捎来了炒米糖的香气。在我们老家,习惯把炒米糖叫糖果子,把做糖称为〇糖果子。小时候特别渴望的一件事,就是跟着爸爸去糖坊〇糖果子。爸爸挑了两桶糖稀,一路摇晃着去糖坊。那时候乡村的糖坊很少,需要把糯米早早送去,预约做糖。乡村人家白天干活,晚上较清闲了才去排队做糖,有时候排到深夜才轮到。糖坊里的师傅在那段日子,都是通宵达旦地忙活着。
糖坊也就是一间茅屋,土灶上摆着一口大铁锅。有人执着铁铲在锅里翻搅着糖稀,一会儿提出铲子查看,熬到一定火候,再把炒好的米倒进糖稀,快速地搅拌起来。锅灶旁一张长长的案板,上面放置着木制模框。才出锅的米松软地黏在一起,摊在框里,用铲子按压平整,撤去模框,趁着热气,用刀来切。切糖的人手起刀落,动作迅疾。先切成一道道的长米条,再横着切,一个个正方形的糖果子就均匀成型了。我看着咽口水,有人顺手就拿几个递给我,我伸手接过,热乎乎的,塞在嘴里,酥脆又香甜,那种滋味仿佛一辈子都留在唇齿间!
糖坊里,铁铲在锅里呼啦呼啦翻动着,咔嚓咔嚓的刀切声,锅灶里烧柴火的劈啦声,笑语声,溢满了热气腾腾的小屋。糖坊师傅身姿矫健,技艺娴熟,亮晶晶的汗水在面颊上滚动着。
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趁大人不注意,我用手偷偷地捞桶里的糖稀舔,甜丝丝的,像他们脸上喜庆的笑容。爸爸点了点排队的人,要送我先回家。他向我保证,〇好了糖果子回家就叫醒我,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半夜时分,爸爸回来了。挑在口袋里的糖果子,会被妈妈倒进圆肚的坛子里,用几层塑料皮封口,再用布片扎牢,留作过年待客用。糖果子贮藏一定要密封,透气了,就会变僵,没了酥脆,走了香气,味同嚼蜡。另有一些装进一只铁筒里,当我们的零食。睡眼惺忪的我被爸爸叫醒,一见到黄灿灿的糖果子眼睛就亮了,塞一块在嘴里,嚼得格格响,手也不闲着,一把把地往饼干盒子里抓,装得满满的,盖上铁盖子,搂在怀里。那时候,拥有一盒自由支配的糖果子,就像拥有了一笔丰厚的私有财产。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随时拿几个出来抛在嘴里,是很出风头的事。
家里有人来,妈妈会抓一把糖果子,置于桌上,当待客的点心。从田间做事回来,糖果子可暂且用来充饥。小孩子对吃是最精明的,知道挑沾着芝麻,或者裹着花生的糖果子吃。谁家的糖果子内容丰富,也能暗示出家境的殷实。一般的人家,纯米糖做得多,花生芝麻的也做一点儿,那往往是过年时招待客人用的。那时候我吃带花生的糖果子时,感觉比现在儿子吃榛仁巧克力都要幸福。
要〇糖果子时,就表示快要过年了。年一过,糖果子也吃得差不多了。剩余的糖果子,时间一长,回潮变软,妈妈就会把它们重新放进锅里蒸,再抟成一个个球形,叫欢喜团。圆圆的,不好啃,也没有糖果子好吃,但我们照样啃得津津有味。揣一个放兜里当干粮,可以在外面玩儿上半天不叫饿。
站在中心菜市场王老五手工作坊门口,看着面前摆放着种类繁多的炒米糖,我称了两斤,一斤芝麻的,一斤花生的。我说,现在的炒米糖没有以前的好吃,想了想接着说,很多东西都没有以前的好吃了。店主不回话,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了。
散在我乡村童年里的浓郁纯正的糖果子味道只留在了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