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
我跟同事聊要做的重庆公交车祸的节目体制的问题在哪儿,到底采访哪个部门,拿支笔在纸上画来画去聊得正热闹。
坐在我右边的先生说:对不起,我能插句嘴吗?
我们有点儿吃惊地看着他。
你是新闻调查的吧,你们报道这样的事故,我们已经麻木了。
我跟老范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太多了吗?不是他说,是你们从来没有让我们意识到,那些死去的人其实就是我们身边的人。
嗯?
前两天弗吉尼亚大学-击案,美--国的媒体采访了每一个家庭,每个人都有故事和照片,包括凶手。还有纪念的人群写给-手的留言,我对你的同情胜过对你的憎恨。只有让观众意识到灾难中的人其实就活在我们身边,大家才会关心。
嗯是,这当然,但我们刚才只是在讨论具体的技术问题。
不,他说:每一项技术的背后都是生命。我转过身子,看着这人。
他解释说:我是做干细胞克隆技术研究的,在军事科学院工作。他20多年全部投注其中,曾是狂热的技术论者,这个领域里谁最能掌握干细胞研究的主导权,谁就会在未来生物科技领域的竞争中占据有利地位,这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
他得了世界再生医学大会的最高奖。
然后,他说:我才遇到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再生医学的核心是干细胞,需要胚胎研究。
在中-国,没有伦理的限定,没有宗教的要求,用胚胎做试验是比较顺利的,因为常人认为胚胎不算生命。
但是,2003年,他去香港演讲,面对一个佛教徒的提问:生命到底从何时起算?
他被那个问题问住了。
其实,他是清楚的,一个14天的胚胎细胞,就会有神经系统的反应,就能够感知光与热。
他曾经认为这种感知是没有意义的。
后来,某一天,他在工作的时候,不自觉停下来,盯着克隆羊看。从它的眼神里是可以看见人的眼神的。
他说:想到这里,就不能不去想自己的工作人这样贪婪地想要活下去是对还是错,甚至会想,人这样的做法到底是在拯救人类还是毁灭人类,人类的文明轮回是不是与此有关,狮身人面像难道不可能是上一次克隆人的遗迹?
在当天的笔记里,我记下这段对话:君子不器,技术上的修为不仅仅是为了建功立业,甚至不是为了服从于国家利益,而是服务于生命本身。
在重庆的这7天,在近乎无望中,我们能找到那些早已逝去的人,那个欢笑着拍打着妈妈遗照的婴儿,那个每个假日仍然到楼下等着女儿回来的母亲与这场对话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