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忠绘画的天分,自小便显露了。而看漫画、绘漫画,更是他从小到大不曾中断的活动。十五岁读初中那年,他因成绩欠佳而留级,这时,台北一家出版社写信给他,邀请他为他们画漫画,于是,他决定辍学。
由于他父亲十分了解他对漫画的狂热,因此,对于他这项重大决定,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多年之后,当他以漫画家的身份获得台湾十大杰出青年的荣誉时,站在万众瞩目的台上,他泪盈满眶地说道:
我特别要感谢我的父亲,因为他没有逼我继续上学,没有叫我去补习班,没有叫我去电脑班,也没有他一生未完成的愿望,因而我才有机会画漫画,感谢爸爸!
蔡志忠从自身的经验得到一个极为可贵的启示: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适合做橘子,父母不应该因为苹果红艳贵重而要他改做苹果,反之,父母应该尊重他的决定,让他好好地做一只橘子。
那时,在我所执教的班上。有一名叫陈雅丽的女生。长得方方正正、清清秀秀。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老是眉头深锁地把话语当金子。尽管上课时专心一致,测验却老是不及格。
一日,与她长谈,她这才尽吐心中郁闷:我对读书没兴趣,一直读不进脑。我想退学,改学缝纫,可是,我爸不许。
她已中四。我自然劝她先把这年读完再另作打算。
然而,她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父亲过高的期盼,加上功课繁重的压力,她不胜负荷,精神濒于崩溃。年中期考,她的怪言怪行招惹了许多闲言闲语,有人甚至背后称她为小疯子。
我拨电话约她父亲见面,他在菜市里当鱼贩。
我把他女儿的情况说了,请他做个决定。他想也不想,便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不能退学。她母亲早死,我将她辛辛苦苦地带大,就是希望她多读点书,你知道吗,我连她上大学的钱都准备好了。我身体不是很好,迟早都会死,她如果读不成书,以后我死了,谁来养她!
我耐心地向他分析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陈雅丽的情况,愈来愈糟,脸庞日益消瘦,眼神日益涣散,与她谈话,她无语泪狂流。
我再度、三度、四度地约见她父亲,他置若罔闻。对他来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九月份的某一天,陈雅丽的座位空了。拨电话,没人接。次日一早,她父亲来校,满脸愁容地说:我载她来上学。她从电动车后面摔下去了,受伤了,请假几天。
我婉转地请他正视女儿的健康情况,让她暂时休学,他还是一口拒绝。
一周后,陈雅丽出院,重回学校,整张脸,幽幽地发出一种可怕的青光。再过两周,她的座位又空了。
我在当天晚上电视的新闻报道中,错愕而痛楚地知悉,陈雅丽当天早上从十六楼的住家门口飞跃而下,当场丧命。无法自行选择人生道路的她,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告别了让她痛苦的人生。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个喑哑沉重的声音老师,我刚刚办完雅丽的丧事。正嗫嚅着不知如何安慰这颗重伤溃烂的心时,忽然又听到他说:老师,对不起。
啊,隔了许多年的今日,当我回想起他说出这三个字时那种仿佛淌出鲜血的悲痛与怅恨、懊悔与自责,我依然有一种落泪的感觉。
要是他不硬生生地逼陈雅丽去做一个珍贵的苹果,陈雅丽到今天还会是一只快乐的橘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