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快来了。
我们常常在南往北返的车上聊妈。
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庆幸没让妈失望,我们很清楚身为妈的骄傲,身上一定要有各自的光芒。哥说我的成就来得最早,妈总是很开心地跟别人说我出过书,据说在网络上很红,每次去书局买和医疗相关的书籍,都会像纠察队员一样检查我的书有没有被放在架上。
我总是期待将来有什么大众文学奖等我去抢,站在台上发表讲演时好好谢谢我妈。
妈常说,我的文学细胞来自爸,然后提起爸以前写给她的情书。这样说也没错,小时候每周末日记本上的作文功课,三兄弟总得乖乖拟上一份草稿交给爸批阅,反复修改后才准誊在日记上。如果爸很忙,圈改的句子少些,我们就爽得一塌糊涂。
但再三修改后的句子,就算凑一千句也组不出一篇好文章。
小学四年级末的暑假,妈突然兴起让我们兄弟去国语日报社学作文的念头,于是推着自行车,带我们到国语日报社作文班报名。
在国语日报社那里,每次都得完成一篇文章才能离开,并没有谁改完了才能作数的情况,所以我尽情地写,认真地写,写出了极大的兴趣。不能不认真,不能不尽兴,因为妈妈几乎是榨尽每一分力,想办法让我们才华横溢。
当时我虽然小小年纪,却已模糊知道家里的债务状况,妈努力凑钱让我们三兄弟都能补习英文,现在又多了作文,让我感到错愕又内疚。每次老师将牛皮纸袋递上要我拿回家装学费,上面的数字都让我很心虚。
一想到妈绝不在教育费用上皱眉头,我的鼻子就会酸到出水。
小学四年级初,在丁老师美语上课的三个年头中,妈会买空白录音带让我们去录,好回家复习。有时妈会闲闲跟着我们听,如果被她听到我们在上课时吵闹或乱开玩笑,妈的脸色便会一沉,逼着我们下次上课时乖乖跟老师认错道歉,还会打电话亲自跟老师确认。我想这多少对一个人的搞笑才能有所压抑,但有哪个父母会希望孩子在应该学英文时锻炼搞笑功力?
回到作文课。离题再恬不知耻地回防,是我的拿手好戏。
我很清楚在爸的严格调教下,我的文章在同侪中出类拔萃,只是学校的学科成绩普通,遇到作文比赛时老师老是叫前三名的好学生担当重任,我没有机会也没有特别的动机来证明自己除了会画图外的第二专长。
在国语日报社学写作,其实印象中没学到什么,只是铆足了劲写。每次发回的卷子得分都很高,评语也好,所以老师推荐我去考作文资优班。我资优不资优不知道,但就这么有模有样考进去,整整又上了两年所谓的资优作文课。
上了初中后,我不只会写,还多了鬼扯式的幽默,每次乱写的周记都在班上传阅。只要作文课的题目定得有点松散,我就开始借题写小说。上了高中,周记胡说八道的程度彻底脱离常轨,已传到隔壁班轮阅,到了星期五才会回到我手中。然后我当了六年的学艺股长,整整干了六次初一到高三的教室布置。
虽然偶有埋怨,但妈很适应我搞笑+大而化之的个性,常常在亲戚面前把我糊涂丢东掉西的个性搬来搬去。对于我后来立志专职写小说这件事,她也给予近乎豪--读的尊重,并没有一直用世俗的职业观贬抑我、逆向激励我,或是过度担心,虽然我的个性充满太多的破绽。
两年前我第一次投稿小说就得了彰化县磺溪文学奖,次年再得一次。妈超高兴,认真地将小说看了一遍。妈总是这样,不管我写了多奇怪的题材,她都会戴起老花眼镜,若有所思地慢慢翻着,用很辛苦的速度。
我最喜欢《等一个人咖啡》,因为里面的主角讲话根本就是田田你嘛!妈说。那个故事是妈最快看完的,也最喜欢。
《等一个人咖啡》的主角是女生耶。我愕然。
但想想也是。只有妈妈跟我说过这样的评语,在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
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送我去国语日报社那天,你戴着帽子、推着自行车的样子。我说,说了不止一遍。
每次一本实体书出版,每得一个奖,我都会再说一遍。
什么导演来找我写剧本,什么制片来找我合作,大陆众多出版社来邀书,小说人物要做公仔,受邀到哪里去演讲等等,我都会用超臭屁的表情跟妈说,然后欣赏妈替我高兴的样子。
因为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对我的热血成就感到羡慕或嫉妒的人。我想让妈深刻知道儿子与她之间的美好联系。
一个作家的三元素:情感,灵感,动力。
我的生命里,妈妈对我灌注的爱,三者兼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