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巴黎的深秋,天空阴沉。风,舞倦了满地落叶。大街两旁奥斯曼时代的石头建筑恢弘气势,但在这秋风中更让人觉得压抑。
一个裹在米色风衣中的年轻人,长发零乱,眼神忧郁,踯躅在维克多雨果大街。他在一扇厚重的黄色大门前停下,按响了门铃。门边的铜牌上写着MAUVERNAY医生诊所。
医生是个和蔼的矮个子中年人,50来岁,目光有神。
年轻人有些发烧,病情并不严重。医生给他开了点,告诉他好好休息两天,就会好。年轻人接过处方,年轻人犹豫了几秒钟说道:是的。我母亲在蒙特利尔病危,很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很小父亲就去世了。但是我现在实在没钱回家。我从加拿大来巴黎高等美院读书。医生问:巴黎到蒙特利尔的来回机票多少钱?年轻人报了一个数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医生把一张写着这个数字的支票递给他。年轻人非常吃惊,说这怎么可以?医生说:你一分钟都别浪费了,但愿你母亲能在你的目光中安详地告别这个世界。
很多个月过去了,医生早已忘了这件事。
一个春暖花开的上午,依然是这个年轻人,依然是米色的风衣,依然有些凌乱的头发。只是手中多了一个很大的白布包着的东西。医生送走前一个病人的时候,看见了年轻人。年轻人说:虽然我没能赶上母亲的最后一眼,但我赶上了她的葬礼。我们会在天堂里再见。我无以回报您的慷慨相助,这是我花了几个月心血的一幅画,请您一定收下。
打开包裹,是一幅很大的油画,非常抽象。几团大大的色块,基调是深蓝的。医生觉得不知所云,但他不忍拂了年轻人的好意,收下了画。
他并不太喜欢这幅画,就把画随手靠在书房的一堵墙上。有时看书写字,抬头时,偶尔也会瞥见这幅画。渐渐地这画似乎变得顺眼起来,他开始喜欢起那些深浅不一的蓝色团块。一天午后阳光斜斜地照在画上,那些蓝色的色块似乎在阳光下隐隐浮动起来,不知为什么盯着画,他想起了13岁时就去世的父亲,想起他50多岁生命中离他而去的那些灵魂,想起了天堂,想起了人世的来来往往。蓦然间,种种思绪都浓缩在那些蓝色的色块中了,他一下子非常喜欢这幅画了。他把画拿到客厅,端端正正地挂在最显眼的一堵墙上。
多少年后,年轻人已不再年轻,成了当代很着名的印象派画家之一。他的画蒙特利尔--BO物馆高价收藏。
这一次他去的不是医生的诊所,而是他的家。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幅画。他对医生说:你把画上下挂颠倒了!大家都笑了起来。他取下画,转过来,在右下角郑重其事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当年他忘了在画上签名。然后开玩笑地对医生说,如果你哪天没钱花了,一个电话给蒙特利尔--BO物馆,他们就会送钱上门的。
医生还有过一个病人,得的是一种奇怪的胃溃疡。每隔一段时间发作,有时很严重,甚至要到胃出血,物几乎无效,有时又会不治而愈。和一般的溃疡发病规律完全不一样。医生百思不得其解。
这也是一个画家。医生后来留了一个心眼,发现每当他卖掉一幅自己的画作时,溃疡病就会发作,那就像从自己的身上割下的一块肉。可是他只能以卖画为生,不卖又不行。
怎样治好他的病呢?医生苦苦思考着良策。他找到几个要好的医生朋友,建议大家拿出一笔钱,成立一个基金,资助这个画家,可以让他不必卖画为生。画家为了感谢这些医生,常常把这些作品送给他们,或送给他们的朋友。至此他的溃疡病就再也没有发作。
他把自己凝聚了最多心血的一幅题为爱的大幅油画送给了他非常尊敬的这位医生。底色是淡蓝的,画面上有三组人物:并不完全写实,但可以看出人物的轮廓。一组是母亲抱着孩子,表达了母爱;一组是相拥的男女,表达的是爱情;另一组是一群人,表达的是友谊。
这也是一个相当有名气的画家了,当年参加基金会的那些医生都不会后悔他们当初的善举。
我有幸见到过这两幅画,那是在瑞士洛桑,总裁办公室的墙上。因为我的总裁就是当年的这位医生。他后来不再行医,60岁时,创办了这家专门开发新的企业。现在已是80多岁的老人了,依然生气勃勃。他说和这两幅画相伴办公,他觉得很幸福。
能为这样的老板打工,我也觉得颇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