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荒宅
清朝乾隆年间,杭州西湖边有一所荒废了的大宅,原是许茗家的旧屋,他的朋友贾芸生向他借了来读书。
临走前,许茗留下一句话:此屋四周风景虽佳,只可惜多年未曾住人,贾兄进去了遇上大头妖精小头鬼的,本人可概不负责。且说贾芸生每日在这旧宅子里读书,身边只有一个书童早晚服待,连一日三餐都由不远处的一户农家代烧。
开头两天倒也平安无事。第三天夜间,猛听得扑棱一声,什么东西打气窗里飞进了房间。睁眼看去,淡淡的月光下,那物也就面盆大小,初进来时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贾芸生吃了一惊,不敢出声,且看它要怎样。
不一会儿,那物竟然一扑腾飞将起来,满屋子乱撞,接着冲着蚊帐而来,哗啦啦一声几乎闯进帐子,直吓得贾芸生差点丢了魂魄。这样半死不活的,直挨到天色蒙蒙发亮、窗口透进许多光亮来才稍稍回过神来。他往帐子外面瞟了一眼,那正蹲在书架上的妖怪,竟有三分像鸡。
这一看胆子便大了几分,他一边喊起书童,一边钻出帐子找到剑,用力猛砍过去。这下剁了个正着,那妖怪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再补一剑竟连它的头也砍了下来。
他点起蜡烛一看,那物是一只身上长满油花羽毛的大公鸡,只是不知什么人用线将它牢牢缚住了嘴巴,头上为它套上一个黑纸板罩而已。中餐正喝着酒品尝鸡块,只见许茗笑嘻嘻地一摇三晃进来,道:贾兄别来无恙?昨夜睡得可香?贾芸生陡然间明白过来,道: 多谢仁兄,怕亏待了在下,送只大公鸡来为我加餐,一同喝酒,一同喝酒!许茗脸上一红,不尴不尬道: 想不到贾兄果然不惧神不畏鬼,小弟佩服得紧!
许茗不打自招,贾芸生很为自己的勇敢得意,也就不计较吓他的事了。不料,才过了两个晚上,又出了另一件事。
这回是在天明之前。约摸清晨丑时光景,贾芸生起来小解,突闻得窗下有人喘着大气,蹑手蹑脚走到窗口,其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分,影影绰绰中,黑魆魆一件庞然大物正靠着窗壁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那鬼物兀自不走。贾芸生想起三天前剑剁公鸡的事来,不由雄心大起,也不点灯,摸黑起床,抓到了剑,悄没声儿掩将过去,见那鬼物在墙下的猫洞口咻咻喘息,便狠命一剑刺去。猛听得屋外狂叫一声,一溜蹄响,这家伙逃了开去。
第二天,一个当地人在嚷嚷,说他的一头叫驴挣断了绳,离厩一日一夜,好不容易今天一早才找着,却被哪个天SHA的一刀砍破了驴鼻,流了一地的血。贾芸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凌晨在他窗下的正是这驴。正因为书童将一大碗菜汤泼在这猫洞口的野草上,畜生好盐,舔个没完。
2. 女鬼
经过这两件事后,贾芸生的胆子陡然间长了一大截,心想天下哪有什么牛鬼蛇神?还不是庸人自扰之?谁知道,就在他长胆后的当天夜间,又来事了。
这天傍晚时分,他带着书童去湖边散步,回来坐下读书,猛然见桌上自己下午无聊时写下的一首《偶成》,被人修改了几个字。字迹婉丽,像是女子的手笔。
第二天又是傍晚时分,纤云不作,素月停空,书童早早睡下,贾芸生正坐下来摇头晃脑地读书,只觉得屋外有个人影,一晃一晃地在窥探他。
贾芸生起先心无旁骛,渐渐便沉不住气,但见树后果然有个影子在闪,瞧那身影轻盈婀娜,像是个年轻女子。不多一会儿,只听得她在曼声吟哦:难将旧事忆当年,眉月纤纤照可怜!
此时的贾芸生岂是个怕事的人?他随即朗声往下续道:底事罗衣如纸薄,哦诗费尽几宵眠哪位仙女光临寒舍?
那女子一闪身出来,竟是位风神婉丽、娟娟动人的二九佳人,只是看上去翠袖单寒,如不胜衣。她微微笑道:我只道先生是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君子呢。贾芸生见她说得风趣,迎上两步道:不知是画中人光临,小生有失远迎。那女子忙不迭后退一步,道:阴阳有隔,先生千万别靠近。阴阳有隔?贾芸生心中打了一个冷战,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转而见她这般生香活色,猛然想起昨天那首改字的诗,福至心灵,说道:多谢女先生昨天这一改,真是一字值千金啊。女先生请进,学生还有一诗,有请法眼一观。
那女子脸上一红,悄声说道:只要先生不嫌弃,小女子自当效劳。于是便迈着姗姗碎步,大方地进了屋,离贾芸生远远地坐了下来。贾芸生忙不迭取出早日所写的《别山》一诗,双手放在桌上。那女子樱唇微动,念了两遍,笑道:先生果然写得好
贾芸生打断她的话头:叫先生实在不敢当,在下贾芸生,叫我芸生即可。
那女子倒也豪爽:若要小女子改称呼,先生也须叫我小名梦娘。贾芸生心中大喜,道:恭敬不如从命。一切还需梦娘斧正。经梦娘改了几个字,不仅道尽了其中的别意,还另有一番盎然诗趣。二人经此一番探讨,无意中亲近了三分。
贾芸生问道:适才梦娘所说的阴阳有隔,是不是指男女有别?梦娘腼腆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阴阳有隔是说你是人,我是鬼呗。贾芸生见她自称是鬼,不免又是一愣,随即笑道:好个巧笑倩兮的花解语鬼。若是阴间的鬼个个像你,世人便再也不用畏鬼了。
梦娘郑重其事道:梦娘父亲原是明朝熹宗时的一位官员,由于得罪了--贼魏忠贤,被抄了家,梦娘是独生女,眼看要被贼子作践,就悬梁自尽了。也就埋在这屋子底下,每夜听得仁兄琅琅读书,一时耐不住寂寞,出来与芸生兄清谈清谈。说罢,起身要走。
贾芸生急忙拦住她,道:梦娘瞧得起小子,才肯现身,我贾芸生感激莫名,岂敢随意猜疑?
梦娘一笑道:只要你不怕鬼,我便会时时来。今天不坐了。一闪出了门。但见室外怪鹗啼树,鬼磷辉映。梦娘分花拂柳,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这夜,他再也没有心思读书,情思萦逗,缠绵固结。此后那一夜一天里行也是梦娘,坐也是梦娘;饭也是梦娘,梦也是梦娘,再也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