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中叶,有个叫卢放的员外郎因为得罪了权贵,被流放到了南疆。南疆那时被视为蛮夷之地,当地丛林密布,多有瘴疠之气。凡是被流放到那里的人,因为水土不服,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卢放对那个地方早有耳闻,他虽然年纪不大,可已经怀着必死之心了。于是,卢放向家人交代了后事,一路伤感地去了南疆。
等到了南疆之后,正值盛夏。卢放一不小心,染上了暑热,住在当地的一个小客栈里,凭着口袋里的银两,他让客栈老板为他请了郎中。郎中开了方,卢放服了之后,躺在客栈里睡了好几天,这才慢慢地恢复了。人生的种种不如意,加上久病初愈,这时,卢放觉得他已洞察人世种种,一时间,他看淡了一切,没事就拄着拐杖去附近的寺庙烧香。几番转下来,卢放感觉朝云寺的方丈圆慧大师和他很谈得来,于是,卢放有事没事,就去朝云寺。
这天圆慧大师又和卢放在一起谈禅。卢放说到了死:“我并不担心死,只是关心自己的妻儿。怕我死之后,他们日子过得辛酸。”
圆慧大师微微一笑道:“你有挂念,说明你并不想死。花不落,终会结果;叶遇风,零同泥尘。卢施主此行,或许也是度劫呢。”
卢放感到圆慧大师的话里寓有深意,便苦苦哀求道:“大师,只要我能得回长安,日后必当重修朝云寺。现在只求大师指点迷津。”朝云寺是个小寺庙,只有三间庙舍,里面的菩萨也都是泥塑的。卢放想让圆慧大师帮他脱困,许下了一个空头承诺。
圆慧大师听到这话,又是一笑,答道:“这可是卢施主说的,他日卢施主得志,切不要忘了今天说的话。这样,如果你有家人从长安来探望,务必带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卢放连连点头。这个卢放虽然官职不高,可家境并不窘迫,他在长安附近拥有良田数十顷,天刚入了秋,卢放的妻子董氏就派来家丁,携带着过冬衣物和银两,前来南疆探望卢放了。
卢放立即想到了圆慧大师的话,急急地领着家丁来到了朝云寺。
那圆慧大师见到卢放果然带人来了,很是高兴。他从庙宇的后堂拿出了一个葫芦,递给了卢放,说道:“这个请让你的家人带回去,送到长安城的高子贵家里。”
卢放听到高子贵这个名字之后,吃了一惊。因为高子贵也曾入朝为官,和自己一样,因为触犯了律条,被皇帝撵到南疆流放了。现在圆慧大师提到了高子贵这个名字,实在是让卢放觉得惊诧不已。圆慧大师是怎么知道高子贵的呢?
圆慧大师似乎看出了卢放心中的疑惑,摆了摆手道:“莫问,莫问。不可说,不可说。”
卢放只好不说什么,让家人带走了这个圆形的葫芦。
到了第二年春天,卢家再次来人,送来了一些银两,家丁还捎带了一封董氏写给卢放的书信,信中让他放宽心,家中一切安好,昔日的同僚念及旧情,让家里保住了田地,还让他们的孩子入了太学读书。
卢放很是高兴,这一次,他又把家丁带到了朝云寺。圆慧大师再一次从后堂取出了一只葫芦,告诉卢放:“这个葫芦要送到李承芳的家中。”卢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承芳可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因为得罪了丞相牛德裕,在自己之前被撵到了这里。这个圆慧大师,又是怎么认识李承芳的呢?
圆慧大师还是没有解释,交代已毕,就示意卢放离开。
卢放回到住处,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上一回他让家丁带走了一只葫芦之后,圆慧大师就很少出现在寺中,圆慧似乎变得忙碌了许多。卢放好几次进寺拜访,都被庙里的小和尚告知,师傅外出了。
卢放觉得葫芦里有名堂。他曾仔细端详过葫芦,葫芦口被锯开了,用一个木塞塞着,上面还夹杂着一个红布条。因为圆慧大师曾经告诫他,如果他想再次回到长安,就不要揭开葫芦盖。因此,卢放尽管心里想揭开那个葫芦盖,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一转眼,卢放的家丁从朝云寺带走了四个葫芦。卢放在南疆也度过了两年。他越来越怀念自己的亲人,恨不得能立即得到皇帝的恩典,即刻回到长安去。
又是一年秋天,卢家又来了人探访卢放。这一次,卢放把他带到了朝云寺之后,圆慧大师没有再拿出葫芦了,他告诉卢放:“如果今年冬天你拿不到皇帝的赦免诏书,就请你自己也在外面买一只葫芦送来。”
卢放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圆慧大师,圆慧大师还是那样,说了一句之后就保持缄默了。卢放只得悻悻地离开了。
冬天转眼就到了,南方的冬天也是刺骨的寒冷。卢放苦苦地等待着来自长安的诏书,他在心里千万次祷告,希望圆慧大师的预见得以实现。然而,随着池塘中的冰块逐渐消融,也不见长安有任何好消息传来。卢放死心了。皇帝让他在这里流放十年,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三年里改变主意呢。卢放决定,去买一只葫芦来。既然他相信了朝云寺的大师,不就是区区一只葫芦吗?为什么不按圆慧大师所说的那样去做呢?
出乎卢放意料的是,买葫芦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他几次上集,也没能买到葫芦。他待在这里的日子久了,对于农期也有些清楚,现在买不到,等葫芦成熟后,他去买一只应该不难。
卢放把买葫芦的事一直记在心里,等到这年秋收时,卢放赶到了附近的农户家中,上门购买葫芦。
“是做菜吃的,还是做水瓢用的?”那户农家老人问道。
“不,都不是,我要买一个完整的老葫芦,送进朝云寺。”卢放答道。
那个老人瞪圆了眼睛:“这么说,你是个外地人?羁留在这里回不去了吧?”老人问道。
卢放也很吃惊,他点头应道:“是的,你老怎么知道的?”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虽不信佛,可是我知道这里来的外地人都喜欢在庙里寄放一只葫芦。万一他们回不去了,那只葫芦还能派得上用场。”
卢放想问个详细,谁知那个老人和圆慧大师一样,也不肯回答了,只是说道:“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寺里的方丈会告诉你的。你还是把葫芦拿走吧。这个葫芦我白送给你了,不要银子。”
卢放拿到了葫芦,当夜就送到了朝云寺。圆慧大师还不在那里,他的徒弟收下了葫芦,还让卢放写下了名帖,说是这样做,他好禀告师傅。
卢放照做了。留下了名帖之后,卢放回到了住处,他隐隐觉得葫芦应该是个谶语,只是他不明白那谶语究竟是什么。
好在第二天他就接到了皇帝大赦的圣旨,圣旨不仅宽宥了他的罪责,还让他官复原职,即刻回京听用。
卢放心里那个高兴劲呀,就甭提了。他立即打点行装,跟着钦差就回去了。回到京城,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卢放和妻子董氏聊天,说起这次被赦免,万分庆幸。“还是多亏娘子贤惠,要不这个家就散了。”
董氏抿嘴一笑道:“这不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吗?我几次修书告诉你,家里一切安好,都是因为你的功劳呀。只是你负罪在身,别人不让我把话说得太透了。你这次能回来,也是因为高子贵大人和李承芳大人在朝的亲属替你说了很多好话,打动了皇帝和众位大臣呢。”
高子贵和李承芳他们的亲属替自己说了好话?卢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们为什么要替自己说好话,难道就是因为那些个葫芦吗?
董氏答道:“那些人家对我们多有照顾,你过些日子,得好好感谢他们才是。”
卢放一一应了,等到他上朝鄞见了皇帝之后,卢放就一一登门拜访,向高子贵李承芳等人的亲友道谢。那些人也纷纷答礼,说卢放能回来就好,能回来既体现了皇恩浩荡,又体现出苍天不负善人。“多亏了卢大人您呢,要不,我们家的尸骨都没处寻了。对了,还得替我们谢谢朝云寺的那位住持呀。”说着,这些人家纷纷拿出了封好的银子,递给卢放,让他做个代表,好生感谢圆慧大师。
卢放已经明白了几分,过了些日子,他找了个机会,把南疆朝云寺圆慧大师的情况向皇帝禀报了。皇帝也信佛好佛,于是斥资黄金百两,让卢放作为钦差,去南疆重建朝云寺。
卢放领了旨意,在南疆大兴土木,把朝云寺打造一新,庙中菩萨一一塑了金身,这才向圆慧大师说起了往事。
圆慧此时也不再隐瞒什么了,答道:“卢大人言而有信,实在是我朝云寺的福分。现在大人应该明白了,那些葫芦里装的,是几位流放到这里的大人们的骨灰。他们到了这里,由于水土不服,患疾而亡。我们这里的人害怕他们死后导致瘟疫,便将他们火化,骨灰盛进葫芦,寄放在寺庙里。当年,我听大人的意思,是不甘在此,于是心念一动,就把那些大人的骨灰从各处的寺庙里拿到这里,再让大人家丁带回长安。葫芦里,有他们的名帖。我另外写了书信,缝在红布条后,信后落款,是你我二人。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们家之所以肯帮助你,完全是因为你我让这些大人的骨灰得以回到长安。”
卢放恍然大悟。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请问大师,当年我送来的那只葫芦呢?”
圆慧大师笑了笑,领着卢放走进了他的僧房,只见那靠里的墙上,正悬着一个大葫芦,卢放的名帖正系在葫芦口上。
“如果我当年死了,也会被火焚烧了,骨灰放进这个葫芦里,对吧?你这个和尚,倒是个懂得投机的好手!”卢放说着,和圆慧大师相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