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管牵牛花叫大碗花。
姥姥家的院子里,大碗花多得像个花市,凡是空闲的地方都长满了大碗花,有土的地方长,没土的地方它们也长。墙缝里、土堆上、鸡笼盖子下、猪圈架子上全长满了。长得最旺的那一群是茅房里的,墙上墙下、墙里墙外全是。镂空的茅房顶舅舅用木头搭的架子上,大碗花昂头挺-地骑在顶头,那副高傲的样子,简直就是吓唬你。
开得最旺的时候,不大的茅房像个大花轿,绿的叶子、紫红的藤子、五颜六色的花、半开不开的花蕾、快谢没谢的花瓣,相互缠绕着,互相捆绑着,拽一棵就能扯一片,那么死缠烂打地相亲相爱。那气势逼得你上完茅房必须赶紧跑,要不它们非咬你一口不可。
大碗花开得旺,败得也快,你想掐一朵别在头上,手还没放下,花就蔫了。姥姥说:大碗花贫贱,气性大,受不得一点儿委屈。花不贵,命金贵,离开了爹娘,说啥也做不了儿女。
大碗花,成片地开,成片地败,不用施肥,也不必浇水,下雨时它们欢喜,干燥的季节它们也不抱怨,不吃不喝也能前仆后继地把人间的色彩抹遍。
有人问我:怎么拿起笔来就会画牵牛花?何止是牵牛花啊,所有的色彩都在我生命中了。它们养育了我的眼睛,滋润了我的心灵,即使现实的日子没有雨水,我心里也有一份湿漉漉。
没有色彩的日子我也从没觉得世界会一直昏暗,不曾认为自己金贵,却也把灵魂立着。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始终知道自己不过是朵普通平凡的大碗花,不金贵却也不便宜,该开的时候艳丽之极,该败的时候也甘于把自己埋进土里。
一年一年活着,一年一年死去,死去又活来,被夸奖着,被冷落着,最旺的时候也知道不是自己旺,最败的时候也明白孤独是一道风景,这边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