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到了,我曾试着在某一朵花上找到自己的灵魂,有时觉得它来自于精神世界的另一个层面。任何经历过这一场神圣洗礼的灵魂,会对生和死有新的理解,那是对生命真正的诠释。
题记
老人真的老了,背一背篼蔬菜到乡场上去卖,十几里路要歇上好几回。
听院子里最年迈的王老汉说,老人年轻时身板可壮实呢,两手像《少林寺》里练功的和尚那样平举着一挑水走上一公里,气也不会喘一口。
王老汉还说,他还看见过老人的一枚二等功的军功章呢。
村支书常对后生们说,老人是老党员,党龄比你们的年龄还长呢,他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多,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多。
但是,自我记事起,老人却从不提起那些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事迹。
在春天如蜜糖一样的阳光里,老人静静地坐在自家的院坝边,嘴里喃喃自语,看着远处那座断桥出神,苍老之态毕现。
村里人远远地看着老人,就知道老人又想自己的儿子了。
有人说,老人在心里念叨那句话:儿子,我在桥头等你回来!
老人的儿子并非亲生,原本是村东头朱长子(长子:川语中的高个子)的儿子朱树林。
树林两岁那年,爹妈双双病逝,老人就毫不犹豫地收养了他。
老人像园丁,精心浇灌树林,儿子在老人的守望中拔节成长。
五年前儿子多争气啊,那时刚刚十八岁的树林正读高三,长得又高又壮,成绩是镇中学的第一名。
每每周末回家,老人的屋子里就会传来儿子琅琅的读书声和父子俩的欢声笑语。
人们都知道,这些年来,老人起早贪黑地种菜卖,说是要为村子里培养出第一个大学生。
高考前一个月,儿子最后一次回家复习。
那天,雨下得真大啊,是老人记忆中最大的一回。
一个8岁的孩子放学回家过河,刚到桥头,桥就被猛兽般的洪水冲断了。
孩子拼命地喊救命,声嘶力竭,手忙脚乱。
当孩子父母闻声赶去时,见自己的儿子已平安地躺在岸边,孩子却指着水中喊了一声树林哥哥就哭开了。
桥断了,断桥边的小山坡上,多了一座新坟。
人们知道,那坟里长眠着一个曾经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和一堆他爱看的书。
五年来,老人的屋子里就再也没有过笑声。
那以后,人们就常看见老人大半天大半天地坐在院坝边,望着断桥出神。
细心的人看得出来,老人眼里总是包着一汪浑浊的泪。
也有人听见了老人还在念叨着:儿子,在桥头,我等你回来啊!
乡里穷啊,村民更穷。
桥断了五年,一直没钱再修。
村里人就踏着几个像练武术的梅花桩一般的石头桩子过河,颤颤惊惊,危机四伏。孩子们上学放学,全靠家长接送过河。
老人还是种他的地,只是比以前更辛苦。
为了多卖几角钱、几块钱,老人常常赶几十里山路到另一个乡场。
村里人见了,都会同情地说:瞧瞧,老人在给自个儿攒养老钱了。
还有人慨叹:没传递香火孩子的人,苦哇!
当然还有人一直劝说老人,再过继一个儿子吧。
老人总是一言不发地摇摇头,佝偻着身腰继续忙自己的活儿,眼神里镌刻着一缕深深的沧桑。
又一个春天如期而临,鲜艳的映山红开满山坡。
黄昏,老人常常慢慢地踱到小河边,与长眠的儿子树林遥遥相望,看夕阳一点一点从山上落下。
村里人知道,老人又想儿子了。
是啊,五年了,树林要是还在,也该大学毕业了。
老人在一个夜里去世了,坐在桌子边的凉椅上,旁边还放着没理完的蔬菜。
老人的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摞的钱,大多是角票和一元钞票,有些破烂的纸币角,都被他细细地粘贴好了。
钱的旁边是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用这钱修桥,就算是我的党费。
纸条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万一我死了,请把我与儿子树林安葬到一块儿,娃娃还小,我要陪陪他。
纸条下面写下的日期,竟是五年前的9月1日。
压着这张纸条的,是那枚被村里人传为神物的军功章和一个五十年前的党员证。
夏天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至。
此时,桥已经修好了。
这座桥是水泥的,造型别致,很牢固,很显眼。
据说,这桥是城里一个小伙子来设计的,由于他知道了老人捐资建桥的诺言,便没有要一分钱的设计费。
这以后,河边的小山坡上,并排着两座坟,一新一旧,远远地望着上学放学的孩子们。
这一天,是清明节。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这座新桥的桥头,望着那两座坟异口同声地说到:爷爷,您在天国还好吧,我们等你,永远在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