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三姐妹之间的游戏是演戏。我总是当仁不让地扮英雄;大姐长得好看,演女特务;二姐力气大,演坏人最好。一天,我们刚看完一部革命题材电影,一进家门,二姐披着毛巾被威风凛凛地站在床头,对我说:说,你把人藏到哪儿了?
不知道。我英勇不屈。
女特务二话不说,挥-射击。我应声倒地。一声闷响,我的头结结实实地撞上桌角,顿时血流如注。桌上的小收音机也掉在地上,壮烈牺牲了。妈妈闻声进屋,吓得抱起我就往医院跑,缝针、包扎,忙了大半夜。我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为艺术献身,特别崇高,心里没有丝毫懊悔之意。
刚上中学,爸爸被派到香港长驻,妈妈随行。北京的家中只有姥姥照顾我们。
初三的暑假,我被选去担任中央电视台《我们这一代》的小主持人和校服模特儿。这是我第一次触电。汇报演出时,听说教育局领导要出席,我躲在大幕后,偷偷往下看。几个同学的家长也坐在台下,笑容在脸上写满自豪二字,我这个主角家里却没有一个人到场。我突然很想妈妈,抱着大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呜呜大哭,谁劝跟谁急,哭声响彻整个后台。这时,开场铃声响起。我拽过大幕,抹去一大把鼻涕眼泪,笑容灿烂地登场了。
三姐妹中,大姐最漂亮。她是家里所有人的骄傲,更是我的偶像。谁能不喜欢她呢?小学她是全年级第一,中学她是清华附中的校花,大学她是外交学院的交际舞冠军。
那年,我读高一,大姐读大三。暑假里的一天,大姐翻着报纸,突然冒出一句:我想去应征方便面广告的模特儿。我吓了一跳。在上个世纪80年代,拍广告还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我也算触过电的人,很权威地甩过去几个字:算了吧,丢份儿。二姐觉得很新鲜:我陪你去。第二天,姐姐们躲在屋里仔细打扮一番,出门之前严正警告我不许告诉姥姥。
几个小时后,她们兴奋地回来,一看那样儿就知道已经得意忘形了。
考中了?
没有。
那是吃错了。
没吃呀。
那得赶快吃点儿,笑成这样不正常。
姐姐并没考取某广告的代言人,可那次招聘的评委中有一个是电影《摇滚青年》的副导演李童。大姐说:她把我的地址和电话留下来了,说明天来家里取照片。我真替她高兴:这才够档次。
第二天上午,我陪姥姥上街买菜,就在这个空当,李童真的来了。家里的照片几乎都是我们姐妹的合影。翻了半天,她从中选了一张我和大姐的合影。下午,一辆奔驰200把大姐接走了。两个小时后,又把大姐送回来。车没走,李童说,导演看了我们的合影,让她也把我接过去看看。
奔驰停在香格里拉饭店对面的一栋家属楼前,李童把我带上一辆大巴士,让我等着。车上有很多工作人员,看来了个小姑娘,都好奇地问:你是来干吗的?
我不知道。我一身汗湿的运动衣裤。刚打完篮球,脸没洗,衣服没换。
可能又是来试镜的。小小的这个角色,已经试了二三十个女孩,还定不下来。
我得意地想,试两三百个也没用,这个角色是我姐姐的了。
谁呀?众人的议论声吵醒了躺在巴士最后一排长椅上的人。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显然有点火气。他一肩鬈曲的长发,一副蛤蟆墨镜架在突出的鼻梁上,一张很白的脸,冷冷的样子实属另类。
你过来。他指着我。
干什么?我没挪窝儿。妈妈离家前,叫我不要随便跟留长头发的男人搭腔。
多大了?
15。我人小声大。首先,在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方。
小孩儿还挺有性格。他站起来,从我身边走过,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裤。
一个大胡子上了巴士,没错,田壮壮导演来了。
田导演问:你是妹妹吧。以前演过戏吗?我不自信地摇头。走,看他们拍戏去。他好像是跟我一拨儿的。
我到家时,大姐已经睡下,太对不起她了。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蹲在床头。姐,导演说,明天让我搬到剧组去。我一脸愧疚地说。大姐睡得迷迷糊糊,说:定了就定了,快睡吧。钻进被窝时,我还在纳闷:姐姐那么漂亮,机会本应该是她的,怎么馅饼砸到我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