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隐蔽我军行动,为着避免敌人飞机的侦察与轰炸,有时为着天热乘夜凉,所以我们长征时多夜行军,特别是从出发到渡湘江的前后,差不多都是夜行军。
夜行军,开始是不惯的,头几天,不管是有无月亮,或有火把,总觉得是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很吃力。特别是要把日常生活完全改变,日间的生活要改到晚上,开始是很不习惯的。半夜以后,感觉疲倦,拂晓前后,更是瞌睡沉沉。
特别是夏秋天气,乘着月光夜行军,却很快畅。月朗星稀,清风徐徐,有时虫声唧唧,有时水声潺潺,有时犬吠数里,野花与黄菜争香,夜中更觉幽雅。经过村落时,从疏疏的灯火中,看到一村的全部男女老幼,带着诧异而又愉快的眼光,望看我们这走不尽的铁流的红军。常常可以听到这些话:晚上走,凉爽呀!你们真多呀,走了三日三夜了!白军早走了!你们真文明呀!救命菩萨!
如果是没有月亮的天气,而在敌人离我们不太近时,我们总是打火把夜行军的。到了下午大家把昨晚的瞌睡损失补足了,而又准备晚上行动时,宿营地的四周,总可听到找干竹子做火把,打碎干竹子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在部队中做火把,是一天一天的熟练,一天一天的进步的。有的用较大的竹筒,钻空罐洋油点;有的则用松枝,利用松香汁燃烧。但这些都比较费用大,或者太费力。最好是找二三根较细的干竹,打破成几片,合起一节一节地捆起来,容易烧燃,光大且不怕风,也耐烧。
点火把夜行军,是很壮丽的,走平坦大道,真是可以光照十里。穿过森林时,一点一点,一线一线的火光,在树林中,时出时现,如火蛇钻洞,红光照天!
过山时,先头的已鱼贯的到山顶,宛如一道长龙,金鳞闪闪,十弯十曲的蜿蜒舞蹈!从山顶回头下望,则山脚下火光万道,如波浪翻腾,一线一线一股一股的奔来,即在钱塘江观潮,泰山上观日,也无此奇迹。
但是有时夜行军是很苦的。我们最讨厌的是第一遇着隘路或上山下坡,或过桥过水,因为遇着这些阻碍行军,前面一遇阻碍,后续部队简直走不动,常常弄得走三步停十步,极不痛快,极不舒适。第二是忽遇大风大雨,一时找不到避风雨之地(或离村庄尚远,或无树林),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天气既恶劣黑暗,火把也不能点了,路上又特别湿滑,这时真所谓前进不能,退后不得,只有一步挨一步,跌了滑了,又起来继续走。等待到了村庄可以避雨,已经是满身淋淋了!
离敌人很近,或甚至要穿过敌人堡垒线时,则夜行军是很肃静的,不准点火把,不准照电筒,不准乱吃纸烟,不准谈话。然而当着无敌情顾虑,月朗风清之夜,我们有时可以并肩而行,大扯乱谈,有时整连整队半夜高歌,声彻云霄。这种夜间的行军乐,可以不知东方之既白!这种行军乐趣中,在总政治部的行列中,以至组成了潘汉年、贾拓夫、邓小平、陆定一、李一氓诸同志再加上我的合股牛皮公司。同时也产生了所谓徒步旅行家,这就是说:大家在行军时一路走一路谈,上下古今的乱谈,也忘记疲倦,也忘记骑马。总而言之,是徒步吹牛皮!
另外一方面,我们又必须讲到有些身体弱或有病的同志,遇着夜行军,不好的天气,行路困难时,可以掉队落伍,常常大部队到了宿营地,在日中休息时,这些掉队落伍的同志,总是努力奋斗克服一切的困难,先后的归了队;有的临时发生病,或本来的伤病员,因担架员发生事故而不能抬的,也常常由我们的收容队的同志努力用各种方法,使这些人归了队,甚至老百姓自动替我们抬到宿营地!在这种艰苦奋斗与群众的爱护下,自然远不能完全消灭个别人的掉队落伍!但这已经只有红军才能做到了!
下午六时又出发了,刚出门,传令员从报告一声中送来了命令:
为争取先机之利,从今日起实行强行军,不论日夜,每行军五小时,即休息四小时。造饭睡眠后,继续照昨日命令之路线前进!
顿时精神紧张起来了(),当然是唯命是从。
林矮子有点着急了:今天一定会打瞌睡,我们在路上要多扯乱谈才好呢!
那自然,我也一定会打瞌睡,你这乱谈鬼要多扯了!
我就不怕。指导员好像有把握的走前来插嘴。我从来不会在路上打瞌睡的,我今天到宿营地还要打土豪
林矮子忽然想起他一路来不管白天夜晚都时常跌跤,就讽刺似的说:瞌睡倒不会,只是白天晚上都滚东瓜似的!
这一说把附近的人都引笑了。指导员连忙回答说:真是矮子矮,矮子怪。
半夜,北斗星已高高在上,成千成万的红色英雄仍然在星光下前进,在地上发生沙沙的步伐声,在同志们身上,因为东西相碰磨,也不断的咯〇咯〇的作响,路旁田野里更发出唧唧的虫鸣,其他一切均是静悄悄的过着深夜,眼睛已开始同两腿发生冲突了,疲倦的眼皮时常想闭着休息,而两腿仍旧不断向前走去,为避免跌跤,逼得两眼不得不勉强睁大,不得不执行它的视觉任务。
忽然走我前面的林矮子,无故的停止了,而他前面的人还是在走。我知道他一定是打瞌睡,就用手向他肩上用力一扑,大声地叫矮子走呵!把他吓得一跳。
他好像是恍然大悟一样,说道:呵!我睡着了,掉了队还不知道。
来开始乱谈,我也打瞌睡了。我说。
你先讲,我还没有想到。他说。
后面的指导员想故意为难矮子,就跑上来开始扯他的乱谈:我昨天在土豪家里看到一个骆驼一个猪,那个骆驼生得很高,那个猪生得很矮,我看到那个猪走到骆驼的后面,还没有骆驼的屁股高
就这几句话,把我们的瞌睡虫赶跑了。
半夜二点了,因为路上没有房子,不能休息,只得继续走到有房子的地方去。这时就不由自主了,乱谈也不爱扯了,大家都很想睡,两腿虽是不断的往前走,但眼睛早已闭拢了,并且开始作着迷蒙的梦。忽然走到较低的地方,往下一踏,真是吃惊不小,好像是由天空中掉下来一样,眼睛又赶快的张开来,又继续走。
哗啦!一声,指导员又跌跤了,蹲在地下,哎哟!哎哟!地叫痛,糟糕!出血了!他摸摸跌痛的地方后,这样话说。
这就是矮子来报仇的机会,他很高兴的说:你不会打瞌睡,为什么跌跤,为什么叫痛呢?气得指导员赶快起来,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仍然跟着走。但是腿有点跛。
前后的人都笑了起来:真是老跌跤呵!
到达休息的村庄了,因为还未分好房子,队伍就停止在路旁,我忽然发现了有个小草丛,就马上争取这一睡觉的好阵地,迅速的躺了下来,哪知道一会就睡着了。
他们几个走时,故意不叫,等有同志把我叫起来时,他们已在前面哈哈大笑,庆祝他们的胜利。我赶上去时,已各进了各的休息房子。这下当然是高兴极了,现在可以一直睡到吃饭的时候才起来。一进房什么都没有,找到一张草席,就开始睡觉,连鞋袜也不脱,被毯也不盖,生怕睡不赢。这一下真比平时睡着钢丝床还有味道。
什么也不管了,马上闭起眼睛,死了一样睡到大家起床时,才由梦中被起床号惊醒。自睡时到起床,连一动都没有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