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很荒谬:在我的买书史上,一次特大运道却是同 50 多年前人类一场大灾难分不开的。
1940 年 5 月,当希特勒利用他那闪电战术和摩托快骑一举攻占了半壁欧洲,英伦三岛处于兵临城下之际,地近东海岸面临英吉利海峡的剑桥真是一片恐慌。大学城里不少人家扶老携幼逃离,有的投奔内地,有的甚至远走加拿大或澳洲自治领。走之前自然要卖去藏书。于是,位于市中心的大卫书摊就以极低的价钱收进大批大批十七、八世纪的名著:手造纸和烫金的珍本,堆得满地。书的主人当时的心境是:命毕竟比书更宝贵。
于是,我这寒伦的东方人,大捡洋捞儿了。我就倾囊买了我生平仅有的几部珍本或限定本,甚至签名本。1948 年我还在上海江湾编了一本《英国版画选》。
大灾难对少数幸运的收藏家是机缘,对大多数人则是灾难。我从 1940 年英国国难捞到的一些珍本,却毁于 1966 年 8 月的另一场浩劫中。
1950 年我在长沙准备下乡土改时,一天走过一条卖旧货的街,两边店铺前堆满了线装书、古画、明清家具,真是琳琅满目。朋友告诉我说,都是地主们甩卖的传家宝。
那又是一次收藏家的天堂,可惜我没那福份。
1957 至 1958 年间,有不少人忍痛卖书,我就是其中之一。兰时工资已没有了,月收入减为几分之一还在其次,主要是一家五口缩进一间房了,只好把书处理掉。
可是人的爱好是顽强不过的。1966 年 8 月,居然书架上又有的摆,墙上也有的挂了。这怎怪那些热血满腔、义愤填膺的小将们冒火!这回用不着卖了。顷刻间,撕的撕,踩的踩,剩下的装上卡车。
书同读书人总是共命运的。有时相依为命,到了万不得已时只好与之挥泪诀别。